南方的春早,寒霜凝结的枝头已能偶见几处新绿,张铎与邓为明,江沁二忍走下船舷,榻上引桥。席银自觉地落在了后面,与胡氏等人走在一起。船上的玄龙旌旗迎着江风猎猎作响,岸边的垂柳被风吹得婀娜起物,在席银身上抖下了大把大把的冰渣子,有些落进脖颈里,冷得她几欲打颤,
她抬头看向前面张铎的背影,虽也受着落霜,但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冷一般,背脊笔直,手负于后,席银见他如此,也不自觉地顶直了背脊。
引桥下面,江州守将黄德率众在桥旁跪迎,见到张铎,解剑伏身,请罪道:“末将有负君令,罪当一死。”
张铎低头看着黄德的脊背道:“朕不打算在这个地方讯问。”
黄德虽跪在风地里,却依旧头冒冷汗。“是……”
张铎不再说什么,侧身看向席银道:“过来,跟朕走。”
席银应声,小心翼翼地绕过伏身跪在地上的一众人,跟着张铎上了车架。一路上张铎都没出声,双手握拳搭在膝上,目光透过帘隙,看向车外的无名处。席银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也不多话,想看外面的景致,又不敢打扰他,于是偷偷用手指抠起身侧帘布一角,眯着眼睛朝外看去。
江州才经战事不久,虽其守将不算是穷兵黩武之人,战后颇重农商生息,但毕竟被挫伤了元气,一路所见民生凋敝,道旁尚有沿街乞讨的老妇人,席银看着心里难受,回头见张铎没有看她,便悄悄把自己头上的一根金簪子取下来,从帘缝处扔向那个老妇人。
“你这是在杀人。”
身旁忽然传来这么一句,惊得席银肩膀一颤,她转过身看向张铎,疑道:“为什么,我是想给他一些钱,他太可怜了。”
张铎没有出声解释,他伸手掀开了席银身旁的车帘,平声道:“你自己看。”
话声刚落,席银不及回头 ,就已经听见了那个老妇人凄惨的声音,她忙回身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行乞者抓着老妇人的头朝地上抢去,一面喝道:“ 松手!”
老妇人被撞得头破血流,却还是拼命拽着席银的金簪子不肯松手,那年轻的乞者试图掰开她的手,谁知她竟匍匐在地上,不肯把受露出来,气得他发了狠,一把掐老妇人的脖子,提声道:“再不松手,老子掐死你!”
那老妇人被掐得眼白突翻,席银不忍地喝道:“快住手阿!”
奈何车驾已转向了西道,无论是老妇人,还是那个年轻的乞人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席银拽住张铎的衣袖, “我没想到会害她,你救救那个老妇人好不好。”
张铎放下车帘,平声应道:“你自己杀的人,让我救吗?”
“我……”
席银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垂头拼命地扯着腰上的束带。良久方道:“为什么对人好……反而会杀人。”
张铎笑了一声,“你想不通吗?”
席银摇了摇头。
“张平宣为什么要杀你。”
席银一怔。
“因为……大铃铛。”
“对,因为大铃铛。”
张铎说完“大铃铛”这三个字,一时有些哭笑得。他终究不再像过去那样执念自己名讳的里的那个字。
“铎”是传军令,发政旨的宣声之物,她非要说是大铃铛,那大铃铛就大铃铛吧,他只希望席银能在男女之情上,跟他再多一丝丝的默契。
然而,她每一次,却都好像只能触到入门的那一处,就避开了。
比如这会儿,再多想一层,她就应该能懂,她之所以被杀,被诋毁,被人介怀,无非是因为张铎对她过于好。
可是她没有这样想,低头吸了吸鼻子,肩膀颓塌,眼睛发红。
张铎无奈捏了捏手指,轻道“不要在朕身边哭。”
席银抬手揉着眼睛,“我没哭。”
说完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不轻,脸颊应声而红,她声音有些发颤,但又在极力地抑制。
“这么久了,我都还是个害人鬼。”
这话在张铎听来,无异于在骂他。
但看着她的模样,他又觉得没有发作的必要。
“仁意也会杀人……”
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然而虽然说出口了,却还似有很多不明白之处。
“哎呀。”
她抬手去拍脑袋,却被张铎一把捏住了手腕。
“谁告诉你的,打自己脑子就会清醒。”
“我……”
“转过来朕看你脸。”
席银坐着没动。
张铎也不跟她僵持,松开她的肩膀,直身理了理袖口,“席银,没有自愧的必要。”
“为什么.。”
“因为你即便你不给她那只金簪,她也至多多活一日。”
席银抿着唇。
“你怎么不骂我,我宁可听你骂我。”
张铎放下手臂,笑了笑:“你以为朕是在宽慰你?”
席银别过脸,张口欲言,却又听他道:“朕是说实情而已,许博与刘令的渡之,耗尽了江州所有的存粮,以至于军中为寻找军粮,而食人马。如今江州才埋定亡人骨,即便黄德再重休养生息,也不可能令江州在数月之内恢复元气。少青存,老弱死,是此城之必然。而且这也有益于省粮养城,于生息而言,是有益的。”
他说得很平静,好像说得并不是一件与人的生死有关的事,席银抬头凝着他的眼睛,试图从张铎的眼中看出哪怕一丝丝对生死的畏惧和悲悯。然而徒劳。
他沉静地迎向席银的目光,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自己扇红的脸颊。
“不要这样看着朕,朕悲悯不了那么多人,哪怕是赵谦和张平宣。”
席银道:“可是你这样,你不难受吗?我……我真的很难受。”
张铎用拇指抹掉她的眼泪。
“顾不上。别哭了。”
席银点了点头。
车架停了下来,江凌在外面禀道:“陛下,已至黄德官署。”
张铎收回手,直身应道:“传黄德和江沁来见朕。”
说完,他看向席银道:“你先去洗个澡,看看能不能睡上一会儿。”
席银摇头道:“我不累,我给几位大人照看茶水吧。”
张铎没多说什么,只道:“听朕的话,还记得朕跟你说过,到了江州,朕有话跟你说吧。”
席银这才想起他在船上说的话。
“什么话啊。”
张铎起身下车,扔下一句道:“先休息。”
席银心里有诸多困惑,望着他的背影也只能作罢。
**
张铎跨进正堂,见黄德解了鳞甲,只着禅衣,赤着脚,跪在地上,伏身候罪。
江沁立在他身侧,向张铎拱手行了礼。
张铎从黄德身旁走过,一面走一面道:“什么前朝习性。”
黄德连忙挪膝朝向张铎,“末将实知死罪,不敢有妄姿。”
张铎撩袍坐下。
“朕的旨十一月十五中就已经到了江州,张平宣是十六日入的江州城,为什么十六日不杀。”
“末将原本是要遵旨行事的,只是……那毕竟是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亲妹妹……末将……惶恐。谁知赵将军的会离营返回江州,十六日强闯了看守长公主殿下的西园。带走了长公主殿下。末将深负君令,自知罪无可恕,只敢求陛下,饶恕末将的妻子,还有一双儿女。”
“说得的远了!黄德。”
他一提声,黄德的肩膀就塌了下去,外庭地屏后的女眷们也跟着五内震颤。
“赵谦在什么地方。”
“回陛下,许博将军知道陛下驾临江州,已命人将赵将军押回江州,此时就关押在江州府牢中。”
张铎沉默了须臾,稍稍放平了声音。
“他在牢中关了几日?”
“今日是第三日。”
“饮食如何?”
“饮食……”
张铎忽问这近乎死囚之人的饮食,黄德到没想到,一时不知情,尴住了。
第104章 秋草(四)
江沁道:“陛下今日见赵谦吗?”
张铎不置可否, 只是向黄德抬了抬手,“起身。”
黄德忽蒙大赦,忙叩首谢恩, 搓着手掌,谨慎地退立到一旁。
天太阴寒了。
虽次日是元宵, 但南边的破春之际, 一旦无雪无晴,就的令人憋闷。
“黄德,朕借你的地方见赵谦。你有没有避忌。有避忌说。”
张铎虽然这样说,但黄德哪里敢有什么避忌, 拱手应道:“末将不敢, 这就命人安排。”
“不用安排。”
张铎说完, 抬眼环顾周遭,“这个地方后面是什么。”
“哦,是一处偏室。”
“有供奉之物吗?”
“没有。”
“那就借那一室给朕。”
“是。”
这边黄德赤脚从正堂里出来,守在地屏后面的蒋氏忙兜着外袍过来替黄德披上, 一面问道:“陛下降罪了吗?”
黄德转身朝正堂看了一眼,摇头道:“没有。”
蒋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让家人准备下去。”
她说着拢衣便要走, 黄德唤住她道:“等等。”
蒋氏顿步回头,“将军还有什么要嘱咐。”
相似小说推荐
-
尚书在上 完结+番外 (侧帽饮水) 2019-01-19完结745 2971刑部尚书王彦大人,端方如玉,比礼部侍郎更有谦谦君子风范,是一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人物...
-
摄政王的小闲妻 (妖殊) 潇湘VIP2020-05-05完结2708收藏她是相府不起眼的小小庶女,淡然低调,偏居一隅,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偏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