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至她从前最为熟悉的生活,她倒是极为放松的,好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仰头吸了吸鼻道:“我还想得启,在清谈居的时候,我说给陛下烤牛肉吃来着……哈。”她看着怀中的胡饼笑出了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烤得上。”
正说着,江沁与邓为明二人一并走了出来。
席银垂头让向一边行礼,江沁看了席银一眼,拱手还道:“内贵人。”
邓为明却立着没出声 ,江凌看出了此时的尴尬,岔道:“两位大人是这会儿下船吗?”
江沁点了点头,“是。”
“好,我送二位大人下去。”
说完,向席银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进去。
船舷处除了远远侍立的宫人之外,再无人影。
门开着,席银想着将才江沁的神情,一时竟有些不敢进去,踟蹰着正要走,忽听背后道:“站着。”
席银只得站住回头,见张铎立在门前。
他穿的是燕居服,玄底无绣,冠带亦束得简单。
“你去什么地方了。”
“去……哦。”
她把胡饼捧了上去,“你在议事,我就去底舱的厨室看了看,呐,给你做了胡饼。”
张铎拣了一块胡饼,捏在手中却并没有吃。
“给朕?还是给别人。”
席银抿了抿唇,吞了一口唾沫小心道:“也给别人。”
张铎笑了一声,“修佛吧。”
“啊?”
席银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要修佛啊。”
张铎直待口中那块饼咀嚼吞咽干净后方了无情绪道:“自己悟。”
说完,他看了看席银的脖子,伸手替她理了理耳朵下面的狐狸毛,随口道:“你冷不冷。”
“不冷。”
“嗯。”
他说着朝前跨了几步,衣袖从席银身旁扫过,扑来一阵浓厚的沉水香。
“不冷就先不进去。朕想站一会儿。”
席银示意宫人过来,把胡饼接了下去,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张嘴想说什么,但抬头见他静静地望着为雪所封的江面,又把声音吞了回去。
到现在为止,席银还是不太敢过于狂妄地直问他的想法。
一方面,她觉得这样对他,不太尊重。另一方面,是即便不问,她也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即便他藏得很谨慎。
他沉默着不说话,周遭除了船桨浪的声音,就只剩下簌簌的落雪声,实在没有一分除夕的热闹,席银忍不住扯了扯张铎的袖子。
“欸……”
张铎望着江面没有回头,却还是应了她一声。“什么事。”
“你看那些山壁上的树,是什么树呀。”
张铎顺着她的话抬起头看去,“哪种。”
“那一丛一丛的。”
“哦。”
他目光稍稍一动,而后又垂了下去。“那荣木。”
席银扶着船栏,隔雪细看去,“是荣木吗,荣木花那么好看,可这看起来……”
“不要站那么近,退回来。”
“哦。”
席银乖觉地退到他身后,小声嘀咕道:“我以前看过的荣木不长那样啊。”
“那树丛的后面有崖棺。”
“崖棺……是什么……”
这种阴潮的东西令席银本能地有些害怕,张铎感觉到身后的人再往后退,转身向她伸了一只手道:“朕带你看你怕什么。过来。”
不准她过近,也不准她离得过远,真是有些难以将就 。
席银犹豫地朝他走了几步,一面走,一面问道:
“为什么会有人要把自己的棺材放在水崖上的荣木后面。”
“采采荣木,结根于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
张铎望向那不断向后退去的崖棺,“朕好像没教过你,江沁呢,教过你吗?”
席银摇了摇头, “没有……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张铎放缓了声音,解道:
“说荣木花开繁盛,其根长而深,朝时华艳,夕时就已经亡尽了。”
他说完,看向席银道:“荣木朝生暮落,是命短魂艳,自前朝以来,士人兴薄葬,或白绢裹尸,或藏骨青山,但都还不算极致风流。能为一族之人,选此处生有荣木的崖壁来葬身的人,必有一等清白”
席银静静地听他说完 ,抬头望着崖壁出神。
张铎平声道:“你是不是没听懂。”
“不是……我听懂了,你欣赏葬在这里的这些人,他们才是真风流,可是……”
话已到了口边,却终究觉得不好开口,席银险些咬了自己的嘴唇。
“想说就说吧。”
“赵将军……为什么要送殿下荣木花啊。”
她声音越说越小:“虽然好看,可朝生……”
张铎听她说到这里,手在背后轻轻握了握,“他和你一样,不曾读《荣木》,不知道‘夕已丧之’。”
席银忙道:“那殿下知道吗?知道什么是夕已丧之吗?”
张铎沉默了须臾,方吐了三个字,“她知道。”
席银忽地明白过来什么,“ 殿下不肯跟赵将军说……”
张铎点了点头,“朕看着她长大,她不蠢。”
席银踮起脚,把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张铎肩头的枯叶摘了下来,轻声问道:“殿下在江州……还好吗?”
张铎没有说话。
江面上漂过一大抔一大抔乌色的枯萍草,上面累着雪,又肮脏凌乱,又风流干净。
其实收到江州手将黄德传来的消息时,知道赵谦擅离军营,带走张平宣之后,张铎心中的感受一时很难说。
他以前无法理解赵谦,一遍又一便地告诫他,手握万军,千万不能被私情所困 ,否则必遭反噬,被万箭穿心。赵谦嬉皮笑脸,听是听进去了,可从来没想过要遵照行事。
至于如今……
张铎望向席银。
她脖子上的狐狸毛雪风里颤抖,她虽然说自己不冷,但手和脸却都冻得红红的。
他无情阵里一关二十几年,席银靠着肢体的情欲破了阵,然后又逐渐长出了心,修出了魂,虽然终究没有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但她在他身边的这一段日子,却让张铎逐渐开始明白赵谦到底在执着什么。
“朕本想,断掉荆州城内那些人的想法,也想断了某个人的执念,不想有人宁可自己死,也要让她活着。所以的……”
他拍了拍船栏,笑道:“她还好。”
席银点了点头,“就像我当年,对哥哥一样。”
张铎道:“你有想过你为什么会那么对他吗?”
席银低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恩情,还有 ……爱慕……”
“现在呢。”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可是刚一说完,就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过于急切,甚至露着某种不甘人后,却又不敢明说的悲切之意。
“恩情还在。但现在……我慢慢地……发觉自己不太懂哥哥。我感觉,他和你一样,以前好像都过得不好,有一身的疮疤,你的看得见,他身上的那些看不见。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不要命的救他。”
“哦。”
“陛下。”她说着笑着望向他:“我也会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撒红包,更晚了。
我去,我电脑 差点崩溃了。文没了就算了,我的课件还没存U盘,吓死我了…………感谢在2020-04-06 04:02:11~2020-04-07 02:0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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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秋草(三)
这便够了。
张铎没有什么可贪的。
他伸出手在席银的耳边顿了顿, 终于还是替她将几丝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向耳后,而后望着她的面容,鼻中发出了一声笑, 侃道:“你要救朕啊。”
虽是在调侃,席银却听不出丝轻蔑揶揄的意思。
相反, 他的手指很温暖, 连低头看她的眼神也不似平常那般寒酷。
不多时手指从她的耳旁移至下巴处,轻轻抬起席银的头来,席银以为他要认真说些什么,谁知他却把头向一旁偏了偏, 道:“我再吃一块。”
“吃……什么。”
“胡饼。”
席银一怔, 继而险笑出声, 她忙垂眼掩饰,声音却似乎因为忍笑的缘故而变得越发的糯甜。
“我给你拿。”
她说着回身去取那盘胡饼,然而没走几步,忽又听张铎唤她的名字。
“席银。”
“啊?”
张铎见她转过身, 脖子上绕着的狐狸皮不知什么时候松垂了下来,露出那道还没散掉的淤痕,而她也似乎觉得冷, 忙抬手重新缠拢,一面看着张铎, 等他开口。然而他沉默了须臾之后,却摆了摆手,“没事。”
席银疑道:“你怎么了……”
张铎冲她养了杨下巴, “没事,去取饼吧。到了荆州朕再与你说。”
**
水路格外漫长。
临抵江州,已经将近元宵,但江上的雪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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