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在稍晚时,闫紧窗子,不让夜间冷风吹到段公公。
虽没学过,但听说昏迷的病人也要活动身体,她便在每日帮他按摩揉捏腿和胳膊,盼望着他哪天醒来时,这副身体能不拖累他。
她也抽空洗了那包衣服。
毕竟也不能让段公公日日不着寸缕,虽然想着为他多寻两套干净衣物,可她既还没有和太监侍卫熟到索求衣服的程度,也没有余布和时间亲自做一套。
若是在深宫的宫女房中,寻到男子衣物,几乎算得上是丑闻了。
便只有把一套完整衣服分成内外两套,补好外衣上的破烂处,轮流换给他穿。
冬天怕被人发现,都是她亲手打了小院井里的水去洗。然后晾干在屋子里。
在这寒冬腊月,衣物挂上后不多时就结了冰,在第二天早上甚至还要把冰敲碎。
起初几日她还敢偷偷拿到有火盆的厢房晾晒,但安兰眼尖,见她晾衣服时混进的几件,不阴不阳的刺了她几句。似乎更是在心中给她“不守规矩”下了定性。
虽然知道安兰脾性不好,但也不会说给别人她如何。但这给她提了个醒。她怕被发现,从此只能在废宫寻水来洗。
双杏为奴为婢,这些年对她来说,更多是自尊的陷落和骄傲的折磨。出了内务府来到中宫后,娘娘待她亲厚,还真没受过什么罪。(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现在她一双手被水冻得通红,每日穿梭废宫中宫间奔波。遇到早晚夹杂雪花的北风一吹,杏眼中立刻泛出盈盈泪花。
连她一向莹白有肉的圆圆小脸都清减得出了尖下颏,腰围直接短了一寸。惊得同寝的安兰想讨教她有什么纤体秘方。
可这些琐碎的事都不是真正能打击她的。
真正让她灰心丧气的是段公公的久久不醒。有时她坐在床边,从中午守到晚上,垂头丧气得,心中除了让床上人醒来以外她什么都不求了。
纵是如此,她也没生出过放弃的念头。抹掉失望和眼泪,她还是日日守着。
被抄家,入宫,她打碎磨烂了心底的骄傲往肚子里吞,也还有份不死不休的韧性在。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也都走过来了,难不成还能在现在放弃?
双杏想着,重整旗鼓,又轻车熟路地踏上通往废宫的羊肠小道。
在小院门口,她竟又看见了那日那个年轻细瘦的太监,他换了一件簇新的代表下等太监身份的灰袍,腰板挺得很直,一扫那日双杏看到的鬼祟。
那人应该是已经发现了段公公的所在之处,却没有进院去,而是站在小院门口、路的尽头。
像是……在等她一般。
接近了,双杏连紧张都褪去了些,好笑地发现那人堂堂正正大无畏的样子竟然一戳就破。
可等她粗粗扫过那个年轻太监微微颤抖的腿,视线停留在泛起汗珠的白面上时,她微微张开口,惊道:
“竟是你?”
第六章
那日匆匆一瞥,连带着紧张惊诧,双杏根本没看清那个身影。
又因着怕自己一个女子招架不住,连追都没追,心中一直埋着火|药一般,生怕何时它就点燃了、引爆现在好不容易走上正轨的局面。
今天近距离看这个年轻太监,双杏心下大定,同时回忆不禁涌上心头。
她自是和这太监面熟的。
当年她被段公公安置到内务府后,过得是从未有过的难受日子。巨大的痛苦和悲哀笼罩着她,让她心中还想着他,想着过去现在的云泥之差。
稚嫩的心中跳跃着小小的火。这火苗却无关风月。
她将他视作恩人一般的存在,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段公公。
知晓段公公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她来做。双杏只好忙里偷闲,白日在内务府学了规矩,夜里还偷偷借着月光做些什么。
当她还是余杏娇时,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人宠、有人爱。心中总想着,时间,时间还长着呢。也便什么都不会。
可时间不管凡人,它自顾自地,未曾怜惜凡人的自作多情。
好在嬷嬷教过她简单的女红,教习处虽严苛,也不会收走她们针头线脑的小物。她便绣了个香包。
月光有的日子明亮些,有的日子昏暗些。双杏的手上经常被扎出刺目的血点,那血点在第二日学规距时更要折磨她。
过去,母亲和嬷嬷教导她女红,只让她绣一个时辰,中间还要眺望下远处。那些日子,余府小院的瓦顶和这深宫的月亮融合在一处。她也便和无忧的过去短暂地交织在一起了。
在内务府过了一个食不知味寝不安席的年后,她八岁了。那个技艺极差的香包终于大功告成。
她打听段公公的名字。那时段荣春还在干爹王显王公公手下当小总管。
被她缠上的宫女姐姐嗤笑一声:“不过也是在那阉狗手下的一条得力的狗罢了。为你好,我可劝诫你万万别和那人搭上关系。”她有内务府的好差事,更与段荣春他们不走一条道,自是心高气傲、不把他们当回事了些。
但在大多宫人看来,王公公与黄公公都是宫中把太监做到顶的人。
当年前朝已经有了宦官干政的趋势,黄琅黄公公矮胖阴毒,笑如弥勒却口蜜腹剑,而王公公瘦得如同人干,以阴狠刻毒闻名。
在王公公麾下,哪怕做个小小太监管事,也自有万人愿意去贴就。
这个年轻太监便是段公公当时的收的徒弟。虽然别人总是认干儿干孙,他却除了一个干爹外,并无他人,对外也是称王公公为师父。
永宁十年正月,她打听过了段公公的行踪,便找这个叫小德子的太监递上香包。
当时小德子也是个小太监,好脾气好欺负,只不过有幸在段公公身边处理些杂事。
他比八岁的她高不了多少,被她拦下,举起她递过来的“香包”,诧异道:
“这位小姑奶奶,你确定你是来送礼的?”
阳光照射下,手里的香包的缺点更是暴露无遗。莫要说歪歪扭扭的刺绣,只看那走线比料子更粗糙的包身,他心中嘀咕,这真的是讨好,而不是在折辱我们公公吗?
而双杏倔强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瞪着他,大有他不收下就当场让他暴尸荒野的架势。
那是她正月二十的生辰。虽然进了宫,没人在意。但她必须要在自己的生辰送礼物给段公公。
后来小德子还是从一堆众宫人奉上的东西中,把那不堪入目的香包混进去递给了段公公,却也不知道那香包最后的去处。
再后来段公公扳倒了王显,在后宫的名声越来越差。侍奉于越发昏庸的皇上面前,将这天梯走成通途。
只是送了两年,她便连那个人的衣裳角都触及不到了。小德子也是跟着段荣春越走越高,她再也不能掌握他的行踪,围追堵截了。
可是这习惯却存留下来。平日闲暇时,双杏不似其他小宫女东跑跑西串串,就窝在房中干这个。
双杏的住所几经变换。
从内务府搬到中宫,她本是外殿摆瓶子的,和一众小宫女共享通铺。好不容易离了内务府,她夜夜做噩梦,因为同寝的女孩子们呵斥,就只在夜里默默一人流泪。后来得了娘娘青眼进了内宫,和大上一轮的姐姐们一起住,再后来姐姐们散了,她就与安兰住在一起。
她没有什么多余的衣服、首饰,漂亮布头和针头线脑的东西却堆了一大堆,每每被脾气不好的同寝姑娘念叨。
香包、鞋垫、鞋,她闷头做着,技艺也越发精湛。
太监的面相都显得年轻,再加上当年的印象深刻,她记得小德子的脸。而那人见的人多了,自然记不清这个小姑娘。
那年轻太监微微张大嘴巴,呆了:
“你认识我?”
双杏不愿意让他记起她那么丢脸的经过,便轻咳一声,道:
“只是那日看你在此处鬼鬼祟祟罢了。你究竟是何人?”
太监支支吾吾,细白面上又泛起了汗珠:
“我是,此处……此处之人的……”
双杏见他语焉不详、推推脱脱的样子,那日的不虞和心痛重回胸口,心中怒火燃烧。她抬起下颌,竟比眼前这高了她一头的男人更有气势,冷笑质问道:
“我管你是故人还是旧人,既是相识之人。为何看他在此独自受罪?”
小德子还是不善言辞的样子,垂头垂眼不敢动,脸上简直冒热气,只留那汗珠在他下颏聚拢。
嘀嗒一下。那汗珠砸在他鞋面上。
双杏抱着胳膊,斜觑他,看他如何答。
院外怒火涌动,而屋内,一个人悠悠醒转。
作者有话要说: 要醒了~进入新副本!(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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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过 1瓶;
抱起来!举高高!
第七章
疼。
这是段荣春睁眼时的第一反应。
但这份疼是陈旧、甚至麻木了的。
剩下的充斥他身心的是巨大的疑问:
他竟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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