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子生病,娘娘定是没心情寻她,既是如此,只要明早早些回去,她在这里守一晚也无妨。
怀揣着这个心思熬到深夜,为节省蜡烛熄了烛火,双杏止不住地开始打瞌睡。
小小的身子坐在床前的矮凳子上,随着呼吸一阵阵的往前点头。
起初还能控制下,在发现要睡着时掐一下自己。但过不了几次,连下手掐都没力气了。她的手原本很白嫩,但现在既是洗衣受冻,又是悲惨挨掐,几处红紫,可怜得很。
双杏晕晕乎乎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竟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她梦见梦里的段公公也生病了,但他还是受人尊敬的时候。一众小宫女小太监挤上挤下,拼着命要抢过来一个在他眼前服侍露脸的机会。
双杏醒来时,想起自己被挤到一旁,连段公公的衣角都触不到,竟是有些委屈。但委屈也褪去时,她就有点为公公抱不平。
同样是生病,今日太子高热,整个中宫都人心惶惶,上下奔波,试药、换太医,每个细节都要仔细雕琢。哪里像段公公,难过了这么久,除了小德子也没人来关心。
她撅着嘴,竟然不知道到底怎么才是好的了。
眼前段公公已经停止梦语,脸上红晕也褪去了。
她又喂给他半杯水,看水他小口小口消失在他缺了血色的唇,视线却逐渐被他身下的床榻吸引。
看起来那么舒服......她就蹭个边......
她越靠越近,最后整个身子都倚靠到榻沿上了。
第二天早上,双杏骇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这废宫待了一晚,还染指了段公公的床榻。
双杏紧张地撑起身子,想蹑手蹑脚地逃下这张床。
不经意回头一看。段公公还好好躺在床上。
但倏忽眼前一花,目光所致,是他失水的唇,和漆黑的眸。
第十二章
双杏怔了一下,眨眨眼,看见的还是——
那失水的唇,和漆黑的眸。
段公公后背垫着个枕头,斜倚在床头。而她惊吓之下支起了身子,两个人靠的很近,激动时彼此的一呼一吸都能感到。
意外撞进他的眼神,双杏感觉有张网,网罗住她,让她无处可逃。
她乍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段荣春也沉默着,一言未发,只是眼神深深望进她的眼底,好像要看穿她。
她也的确要被他看穿了、烤干了。
八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以完完全全地改变一个人。
当年的段荣春,是沉默中带着一丝郁然的。初次见面,他站在王显身边,神态淡漠地捧起那道黄色圣旨,眼神扫过跪伏的余府众人,除了眼中郁然,没有怜悯,也没有幸灾乐祸。
那是她在那个血色雪夜唯一看见的净色。
双杏假借下人之女的名义逃过一劫,回首望她曾经的家,只剩下梦魇般的、火光中吱呀作响的家。
身旁只有他。
她后来曾经埋进去像小兽一样哭泣的那双手,牵着她,走出那个长夜,却走进了另一个永远寂静的深宫。
这几年,她也想象过无数次,再次相见会是什么样子?她会长成大人了吗?能勇敢告诉他这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吗?
那份大而无畏的勇敢,是余杏娇拥有的。她敢把一份拙劣的礼物扬起来,劈头盖脸地扔过去,才不去在乎对方要不要。可双杏不是。
傻吗,就因为很多年前的几次相遇,把什么东西都憋在心里面,也想为他遮风挡雨,也想为他赴汤蹈火。
段荣春没有说话,屋内只有寂静。她带着尴尬发现自己的动作还半起不起,支棱着脖子,撑起胳膊。
蠢得很。
双杏有点尴尬,还有点悲伤。像是昨晚的那个梦折射进现实了。
虽然现实没有挤走她的小太监小宫女们,也没有高高的门庭、深深的宫殿,她每天都能碰到段公公,但她是自己要走的。
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他未醒时,日日祈祷着段公公醒来,但他真的醒来的时候她却不敢了。
在她想象中最美好的方式应该是,某日,她匆匆来到废宫,却发现段公公身体痊愈已经离开了。到时候的她可能有点怅然,也带着遗憾,但这些都会被其他的感情补全。
他们不必再相见,她不求能获得他的感谢,只想默默地报答回去,也能使一段人生被改变。
改变。
依双杏来看,的确有太多的改变了。段公公与八年前相比,身高容貌没有什么变化,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全然不同了。
那时候的段荣春,像是一把剑,带着忧郁。但现在的他,已经全然是一柄鬼魅的匕首了。
危险,诱惑,总是在一念之间。
作为一个病人闭上眼时,他脆弱的样子还彰显不出什么。如今一朝醒来,睁开眼睛,从那眼中透露的冷酷无情让她触目惊心。
这八年,她只能捕风捉影,在宫人的流言中拼凑出一个段公公。但最近两年,宫人畏惧他,连流言都少少传递,除了每日在寝房里等待着她的女红活,那些倾注了她过去年岁的香包以外,她几乎失去了与他所有的关系。
应该逃的,如果是往日的她,早就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那是她进宫后学到的第一重守则,也是最重要的一重。嗅到危险。
但现在她不想推诿,不愿逃跑。只是心甘情愿地留在原地,任君采撷,——至少段荣春是这么想的。
明明她的脸色都变了好几次了,段公公还是没说话。
双杏想要摆脱这诡异情景,抬起胳膊,悄悄往后挪小腿,准备先下榻再说。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段荣春伸出手,圈住她因为一直支撑着身子而泛红的手腕。
他的手是暖的,也不枉她昨日尽心尽力照料,双杏想。
骨节明朗,十指如玉,轻轻叩在她手腕上,握住一圈还有一个指节剩余。
相比之下,她的手就冷得多了。她本来也是温暖的体质,无奈昨夜在雪里摔倒没有处理不说,还占着这床沿睡了一晚。再热的身子受不住。
段荣春的手阖住她的手腕,触及他掌心的茧子,双杏觉得又热又磨得慌,像是有小虫在心中不住地噬咬。
两个人都很白,想要对比肤色就如同两块玉石的碰撞,只不过段荣春显得色调更冷些,她暖些。
他却料定她不敢动一般,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殊不知双杏不挣扎不是因为他太强,而是看他还虚弱着,怕伤到他。
双杏还是挣了一下,试图忽略腕上那陌生的热。
她现在才感觉到膝盖上的痛,昨晚被她忽视了的麻木刺痛一下子全回来了。
既怕顶到膝盖,又怕压到他伤口,左支右绌。
段荣春早上醒来时,只觉得病也一起醒了、走了。那种昏头胀脑的感觉随着一场又一场的高热发冷交替离开了他。
汗发下来,只觉得身上爽利得很。
他看着眼前的小宫女,虽是知道她应是哪个宫里的大宫女,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她实在是小,小,稚嫩极了。
望过去,像一汪清水。
这汪清水现在蹙着眉,想挣开他手的桎梏又不敢挣,轻轻动了下,还要抬起头看他的脸色,生怕他有什么不虞。
他眼尖,看到小宫女的宫裙上氤上一抹红色,极浅极淡。迅速松了手,动作间还带着一丝慌。
感到段公公松开她的手腕的第一瞬,双杏就立刻跳下床榻,跌坐在矮凳上,捂住膝盖,面上惨白。
段公公从榻上向下看,看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明明两个人中,他是昨日被她扒得只剩下一层中衣,衣衫不整的,却显得比她还自在、威严。
他眼神触及她膝盖处的宫裙,双杏听到了他时隔八年,对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膝盖,上药。”
她怔怔然得,傻气得很,好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
他久卧病床,又高热缺水,发出的声音嘶哑低沉,不像她印象里其他太监那样尖细。是了,其实在八年前,他也没有跟自己讲过几次话,很多东西都是依靠自己的臆想。
那声音沙沙得,穿过她的耳朵。
段荣春好脾气地再次重复:“膝盖,上药。”
双杏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自己膝盖。
膝盖前的宫裙已经殷上了点点血花,是她刚才乍惊乱动产生的二次伤害。隔着裙子摸了下膝盖,没摸出什么来,倒是让伤口感触到衣裤粗糙的质感,引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摔的后劲,未免也太大了。
段荣春想她对他极为关心,料理他的伤势,屋内很大可能配备了伤药。可看她现在的样子,真是傻极了,完全不复照顾他时的细致关怀。
还想哑着嗓子重复第三遍,就看见那个小宫女站起身,好像不知道疼一般,飞速地跑到床尾拿起一瓶药,又坐回矮凳子上,支起一条小腿,痛快地把裙子撸了上去。
也未免太随性了些。
但看来是没真的把他当作一个陌生男人看待。
双杏却没想那么多,听到段公公与她说话,她不知道是多高兴。那些自我怀疑和烦恼统统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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