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琼转身要回后院,裴明彻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但却被桃酥给硬生生地拦了下来。
桃酥并没掩饰自己的厌恶,她瞪着裴明彻,冷声道:“烦请殿下自重。”
她这些年始终跟在沈琼身边,将当初的痛苦煎熬看在眼里,如今自是恨极了裴明彻。
这一耽搁间,沈琼已经自顾自地离了前厅,只剩下珠帘微动,发出细微的响声。
见不着沈琼的时候,裴明彻倒是能冷静下来了,他复又看向云姑,寻出些耐性好声好气道:“当年之事,的确是我的错……”
“殿下若真是觉着愧疚,想要弥补,那就请不要再来打扰。”云姑直截了当地截断了他的话。她不想知道裴明彻有什么苦衷,也不在乎,只盼着今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互不相扰。
桃酥也忍不住道:“我家姑娘的态度你也见着了,她不想见你,你何必非要勉强。”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将裴明彻呛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青石看得目瞪口呆,几乎想要上前去斥责她们无礼。毕竟这么些年来,除却当今圣上,他就没见着谁敢这么同自家主子说话的。
但这些日子下来,青石隐约也知晓了些当年的旧事,明白是主子负心在前不占理,更何况如今是上门认错来的,故而也只能将那点不忿给压了下去。
“主子……”青石将手中捧着的卷轴递了过去,小声提醒了句。
裴明彻心神恍惚之下,倒是险些将此事给忘了,他将那画卷放在了柜台之上,问道:“不是重金求购美人图吗?”
“你!”桃酥气得要命,只觉着眼前这人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可偏生又无计可施。毕竟以裴明彻的身份,他若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她们还真是无可奈何。
云姑看了看那画卷,又看了看裴明彻,一时间也拿不准究竟该怎么办。她还是忌惮着裴明彻的身份,怕万一真惹恼了他,反而会弄巧成拙——
如今他还肯好声好气地站在这里说话,若是触怒了他,直接以权势压人,那又该怎么办?
“我要见她。无论如何,都要她亲口说才行。”裴明彻径直拿了那画卷,向后院走去。
云姑与桃酥倒是想要将人给拦下,可总不能直接上手,就这么一怔的功夫,他便快步到了后院。
此时恰是午后,日头正好,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院中。
沈琼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脸上盖着看了一半的话本子来遮阳,看起来颇为悠闲,像是压根没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样。
听到动静后,她不情不愿地拿开了话本,瞟了眼。
裴明彻在两步远的距离站定了,垂眼看着她,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些温柔的意味。
他见着沈琼这闲散模样,顿时便像是回到了当年在锦城的日子,可沈琼看他的目光却是截然不同的了。当年沈琼那般喜欢他,只要见着,眉眼间便都是笑意,可如今那生得极好的桃花眼中却尽是冷漠。
沈琼抬眼同他对视了片刻,倒也懒得装什么不认识的戏码了,凉凉地笑了声:“你就非要来自讨没趣吗?”
明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还非要上赶着过来,图个什么?
裴明彻攥着画轴的手微微收紧,他压下心中的波澜起伏,走近了些,将那画卷送到了沈琼面前。
沈琼先是一愣,随即又笑道:“怎么,秦王殿下也缺那么点银子不成?”
她漫不经心地扯开了系绳,不甚在意地一拂。
画卷随即展开,在她膝上铺陈开来,一端握在她手中,另一端则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幅很长的画,其上绘了好几幅美人图。
有身着一袭金丝绣纹的红衣,笑盈盈地指着画外的美人——那是两人初见之时,恰巧十六岁的沈琼;也有在桃树下席地而坐,抱着一坛子陈酒的美人,灼灼桃花不及美人多娇;还有在凉亭之中对弈,手中拈着一枚棋子,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的美人……
皆是沈琼的模样。
能看得出来,这画是费了心思的,若非笔墨间蕴着情谊,断然没法将人画得这般栩栩如生。
云姑原本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可见着这画后,却愣在了那里。
沈琼垂眼看着那长卷,神情倒是未变,只是沉默着。
片刻后,她复又抬头看向裴明彻,微微一笑:“这画的确不错,我看呀,能值五百两。”
在她看画的时候,裴明彻的心便高高悬了起来,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罪犯似的。而听了她这句话后,悬着的心霎时摔了个七零八落,又像是得了个“斩立决”一样。
沈琼什么都明白,可她就是不肯同他谈旧情,只轻描淡写地拿银钱来搪塞。
说到底,破镜重圆,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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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沈琼其实是个多情又绝情的人。
当年喜欢的时候, 可以满心满眼都是裴明彻, 可真到不喜欢的时候,便当真是弃之如敝履。哪怕是将旧日情谊摆在面前, 也不肯回头去多看一眼。
裴明彻自诩了解沈琼, 直到如今方才知道,他不过是只见过其中一面罢了。
沈琼仰起头, 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明彻,将他眼中的无措看得一清二楚, 但却仍旧没有半点心软的迹象, 笑容中甚至带了些嘲弄的意味。
“若是五百两不够,一千两也成。”沈琼垂眼打量着那长卷,煞有介事道,“毕竟这画可真是不错。”
这画上绘的是她张扬又得意的岁月, 沈琼如今再看过去, 并没什么留恋的心思,只觉着陌生得很。裴明彻想要用这种法子勾起旧情, 实在是走了一步烂棋。
方才被云姑与桃酥拿话堵的时候, 裴明彻是懊恼, 如今被沈琼这么一句句说过来, 却是如坠冰窟, 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若是转身就走,尚能少些难堪,可却怎么都迈不动脚。
哪怕是被沈琼明里暗里嘲弄,他仍旧想要站在这里, 多看她一眼。
沈琼见他沉默不语,愈发觉着无趣起来,慢悠悠地将那画卷收起,轻声笑道:“秦王殿下,你这样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又是图个什么呢?覆水难收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她侧着身半躺在那美人榻上,长发如墨般铺在身后,雪肤红唇,配上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显得格外妖艳。
裴明彻上前半步,忽而屈膝半跪在了榻前,直视着沈琼。
两人的距离霎时拉得极近,沈琼甚至能从他的眸中看着自己的倒影,愣了一瞬后,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
“阿娇,”裴明彻低声道,“你恨我、怨我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合该受着,并无半句怨言。只是有些事情,我想同你解释清楚……”
沈琼同他对视着,片刻后,冲着不远处的云姑与桃酥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离开。
“姑娘!”桃酥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又生怕沈琼这是心软了。
“放心吧,”沈琼安抚似的冲她笑了笑,“我自己有分寸。”
桃酥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云姑给拽着,离开了后院。云姑低声道:“有些事情,终归是要说开的。”
自打来到京城,沈琼误打误撞地在大慈恩寺后山见着裴明彻开始,云姑心中便始终记挂着此事——哪怕沈琼在大病一场后,绝口不提此事,像是真当裴明彻已经死了一样。
要知道,伤口一直遮着掩着,是没法痊愈的。
自欺欺人并非长久之计,只有将事情彻底挑明说开,溃烂的伤处彻底割掉,方才算是彻彻底底地过了这一关。
后院之中只剩了沈琼与裴明彻,两人谁都没说话,一时间寂静得很,只有清风拂过树梢,簌簌作响。
裴明彻方才还说着想要解释清楚,可如今当真只剩下彼此后,却又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纵然是真有隐情,如今说出来,也都像极了狡辩。
更何况皇家那些勾心斗角,裴明彻也不大想拿到沈琼面前来提,总觉着会污了她的耳。
到最后,还是沈琼先开了口,替裴明彻解决了这个困境。
“我知道你有隐情,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沈琼抬起手来,遮了遮有些刺眼的日光,无声地笑了声,“我这个人啊,虽没多大本事,但看人还算是准的。你若真是心术不正的人,我当年又岂会那般喜欢你?”
沈琼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从不羞于去提感情之事,当年看上裴明彻时,从来都是将“喜欢”二字挂在嘴边的——喜欢裴明彻的相貌,也喜欢他的言谈举止,只觉着无一处不好。
裴明彻起初听她如此说时,还会无措到耳尖泛红,到后来成亲,最为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后,方才算是习以为常。
多年不见,如今再从沈琼口中听到这字眼,他甚至有种隔世经年般的错觉。
然而却再不能如当初那般暗自高兴,只觉着她话音中都泛着苦。
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生在帝王家,想必有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可哪怕是有再多隐情……”沈琼顿了顿,无奈道,“你当初还是害得我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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