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这一点,云姑便知道沈琼当真是上了心,准备好好打理京城的生意。毕竟若只是小打小闹,是犯不着大费周章让采青带人从江南来的。
这些日子沈琼几乎没怎么提,一门心思玩乐,仿佛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一样。但云姑也很清楚,以她的性情,被人这么坑了一把,是断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就认栽的。
一时半会儿没动静,只不过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罢了。
沈琼起初是图清闲,所以这胭脂铺子,一开始就是为着赚那些世家闺秀夫人的银钱。但也正因这个缘故,钱氏在背后造谣生事就格外容易得很,只需要找人传出些似是而非的事,便能轻易毁了花想容的声誉。
毕竟以沈琼的身份地位,是极难在那些世家闺秀间澄清的——
最先传出胭脂有问题的,是京兆府尹家的姑娘,沈琼连人都见不着,就更别提弄清事情原委了。更何况,这位极可能是受了钱氏差使,断然不会给她解释的余地。
沈琼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所以压根没想过上门求见,而是决定另辟蹊径,整合花想容的生意,转而将胭脂卖给京中的寻常人家。
这么一来,铺子主要售卖的便是次一等胭脂,价钱也要降下不少。但薄利多销,等到生意在京中铺开之后,赚的银钱也不比现在少,且较之如今更易于掌控。
只是这势必就需要更多人手,这也是为什么沈琼会将采青调来。
大体的方向是有了,但仍有许多细节有待商榷,沈琼反复斟酌着,一点点同云姑琢磨着定了下来。
“你先前说的没错,这事的确急不得,得慢慢来。”云姑倒了杯浓茶,感慨道,“依着这计划,那咱们是真得在京中长留了。”
沈琼先前亲自开铺子,纯属玩闹,回头一关门就能走人。
可如今定的这计划却是准备徐徐图之,彻底将沈家花想容的生意在京中扎下根系,并非能轻易抽身的。
“旁人想让我知难而退,趁早关了铺子,卷铺盖回南边去……”沈琼拨弄着算盘,笑道,“那我偏不让她们如愿。”
云姑向来宠沈琼,再者这事若是就这么过了,也的确憋屈,便也由着她去了,只嘱咐道:“有什么事情可以等到采青到了,交给她去做。她管那些个分店管了十来年,驾轻就熟,你不用这样事事费心。”
“知道了。”沈琼应了声,她拈了块杏仁酥吃了,又道,“不过在采青来之前,咱们倒是还可以给她造个势,赶明儿她再下手的时候也容易些。”
云姑奇道:“你有什么主意?”
沈琼将自己的想法同云姑讲了,云姑略一犹豫,旋即应了下来。
第二日,闭门好几日的花想容复又开了门,同时传出了消息,说是重金求购美人图。
起初,这事传得并不算广,及至有画师带了副美人图换了百两银子后,便像是水入油锅,霎时传开了。
不出两日,京中大街小巷便都传遍了。
一幅美人图能换百两银子,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时间不管画工好坏,但凡能提笔画出个人形的,都想着来花想容这里碰碰运气。
原本门可罗雀的花想容顿时又热闹起来,较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带着画作来碰运气的,也有纯粹来凑热闹,或是想要一探究竟的。
沈琼并没露面,在后院闲坐喝茶,只留桃酥与云姑在前面主持大局。
像那种一看就是凑数的画作,便直接筛出去,若是有像模像样的,再送到后院来由她过目,最终拍板决定要不要留下。
几日功夫,沈琼觉着自己倒像是选妃似的,将环肥燕瘦的美人看了个遍,但最终能入她的眼留下来的,也就四幅——其中之一还是她自己的藏品。那是头天她为了让消息传出去,吩咐全安找家仆当了个“托儿”,自导自演了一场。
“这幅如何?”桃酥小心翼翼地展开来。
沈琼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话本,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随后点评道:“学前人太过,依样画葫芦似的,不够灵动。”
桃酥点点头,转身回了前厅,将画作退还给了那书生。
可那书生却并不肯就这么离开,反而不依不饶地问道:“我这画为何不行?宫中弘文馆的画师都曾夸过我的画技,难不成,你家主人比宫中画师还要厉害?还是说,你们压根是不想给银钱……”
这几日来,虽说大部分人被拒之后都是老老实实离开,但是像这书生一样自视极高的也不是没有。
云姑神色未变,含笑道:“等到过几日端午之时,花想容会将购来的美人图公之于众,公子若是不服气,届时可以来看一看。”
话说到这份上,这书生倒也不好再闹,只冷笑道:“行,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画作能入得了你家主人的眼。”
桃酥端着一副笑脸将人给送了出去,回身同云姑小声嘟囔道:“本事未必有多大,脾气倒是不小。”
云姑却并没半点不悦,反而笑了声:“正是有他这样的人,到时候才会精彩呢。”
“不过这期限都过去一半了,姑娘还没寻着满意的画师。”桃酥撑着下巴,担忧道,“若是到最后都没寻着,可怎么办才好?”
此事搞得声势浩大,端午那日,前来看热闹的人想必不少。若是没一副能服众的美人图,怕是也不太好收场。
“这也没什么……”云姑话还未说完,余光瞥见进门来的人时,直接愣在了那里。
她瞪大了眼,又是错愕又是茫然,还掺杂着些愤怒,可谓是百感交集。
桃酥见着云姑这模样后,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裴明彻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随即也吓傻在了原地。
她二人都知晓裴明彻的身世,可如今他突然出现在此地,却还是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云姑,”裴明彻的目光在铺子中扫过,低声问道,“阿娇在何处?”
他的声音中带了些怅然,又似是怀念。
云姑却只觉着背后发凉,并不肯回答裴明彻的问题,咬牙道:“你来做什么?”
哪怕知道裴明彻是当朝的秦王殿下,可云姑却仍旧不愿行礼,语气也生硬得很。在云姑心中,眼前这人是始乱终弃了阿娇的秦淮,若非是还有顾忌,她怕是立时就要上前去赶人了。
桃酥也是又惊又怒的,下意识地想要到后院去告知沈琼,但却被云姑给按了下来。
“秦王殿下,”云姑攥着桃酥的衣袖,死死地盯着裴明彻,一字一句道,“阿娇如今过得很好,你若是还有半分良心,烦请立时出去,这辈子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欢迎你。”
裴明彻垂眼看着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他对云姑再熟悉不过,也知道她素来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当年沈琼想要同他成亲之时,云姑也曾再三阻拦,只是最后没能拗得过沈琼,才被迫认下了他。
两相僵持间,忽而传来沈琼的声音。
“云姑,我今日的点心吃完了……”沈琼舔去唇角沾着的糖霜,挑开珠帘来,正准备同云姑再讨要一些,便见着了裴明彻。
两人上次相见时,裴明彻在马上,沈琼则随着众人跪在路旁。隔着许多人,其实不大能看得真切。
如今却是无遮无挡,不过几步远的距离,能将彼此的相貌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裴明彻只觉着脉搏霎时快了许多,掩在袖下的手也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他在来之前,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如今对上沈琼的目光后,仍旧是手足无措。
倒是沈琼,只愣了那么一刻,随即若无其事地向云姑笑道:“点心吃完了,你再给我两块嘛。”
云姑错愕地看向沈琼,别说是裴明彻,就连她也没料到沈琼会是这么个反应。
“阿娇……”裴明彻艰难地开口,可除却这称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再没平素里的高高在上,看向沈琼的目光中甚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祈求,像是想求她好好看自己一眼似的。
沈琼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又向桃酥嗔道:“有客上门,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是指望我招呼吗?”
第23章
沈琼这个人性情算是好的,但又不是江云晴那种一昧的老好人,属于爱憎分明。
她若是喜欢谁,便会心甘情愿地待他好。
就譬如她千里迢迢从江南赶来京城,为了江云晴费尽周折也毫无怨言;又譬如她当年将裴明彻买回家中,请医问药,不顾云姑劝阻同他结了亲。
可她若是不喜欢了,那就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的。
裴明彻在江南同沈琼相处了半年,印象中,她总是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整日里拉着他做这做那,仿佛总是有无穷的乐趣似的。
哪怕是偶尔任性闹脾气,也总是气不长久,稍一哄,便忍不住笑起来。
这还是头一次,他在沈琼这里得到如此待遇。
饶是早有准备,单真见着沈琼如此模样,裴明彻心中却还是不由得一空。但他也明白,如今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他当年欺瞒在前,如今合该有此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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