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展陆的身上。
此人明显对他们有保留。他们今夜在此遇见,绝对不是巧合。这个姓展的究竟为何要追踪贺良——就凭刚才交手,虞知行判定此人绝非倒吊鬼的对手,那么他究竟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追踪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可别跟他说是为了行侠仗义,没人信这套。
......哦,三思可能会信。
三思忽然打了个喷嚏。
虞知行:“……”
他不就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要是真说出来,这丫头不得被自己的喷嚏炸上天?
虞知行往三思那边挪了挪,摘下自己的外套,给三思披上:“别着凉了。”
一边动作着,一边还不经意般顺势将流澄挂在三思身上的爪子拂开。
流澄:“……”
不小心看见这个小动作的展陆:“……”
唯独三思没发觉:“?”
虞知行脸皮厚如城墙,仿佛刚才那个生硬宣誓主权的人不是他,就这么岿然不动地赖在三思旁边不走了,风淡云轻地收回手,深藏功与名。
“展公子,我先不问你究竟为何要追踪贺良,我先告诉你我的来意。”虞知行靠在身后的石壁上,蹭了个舒适的姿势,神色褪去了轻浮,显出五分的诚恳,“我有个过命的兄弟,无名之辈,今年年初失踪,到现在人毛都没找见。我多方打听,知道了他在失踪前曾经来过白驼山庄,据说见了流居崖庄主一面。”
展陆微微正色。
流澄插嘴道:“原来你来找我爹是为了找人。找的是谁?既然来过我们山庄,说不定我还见过呢。”
虞知行:“小孩别插嘴。先听你秃头哥哥说。”
展陆再听见虞知行说道“失踪”二字时,面色稍变,然后略低了头,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像是在斟酌到底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目的。
虞知行也不催,将自己的断手搁在胸前,脑袋搁在山壁上,十分有耐心地望着他。
三思看见展陆思忖的时候,双颊肌肉有些许绷紧——是一个人咬紧牙关才勉强下决定的样子。
半晌,展陆才开口:“今年年关,有一位少侠前来少林寺做客,期间见了我师父。”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吐露,“我师父就是少林前住持,广悟大师。”
三思与虞知行皆是一惊。
说出了这句话后,展陆的话匣子仿佛就顺畅多了:“师父在见过那人之后,没几日便圆寂了,走之前,留下了一封没人看得懂的遗书。”
三思:“所以你怀疑……”
“我怀疑师父的死不单纯,一定是与那位少侠之间发生了什么。”展陆咬咬牙,“遗书里尽是悔恨之语,与我往日所认识的师父完全不同。我虽已经还俗,但每一季必然会回寺中看望各位师长和师兄弟,秋天回去的时候,师父身体还很硬朗,怎会突然圆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事。”
三思:“展……公子,我听你话中的意思,虽然你认为尊师之圆寂与那人有关,你却口口声声称之为‘少侠’,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心中并不认为那人害了尊师?”
展陆沉默地点头。
虞知行忽然道:“我兄弟叫肖登云。”
展陆猛地抬头。
流澄:“什么?”
虞知行微微沉着眼,目光穿过火苗,稳稳地注视着展陆,仿佛心中已经确定了某件事情,就等对方一锤定音。
三思在听展陆说话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肖登云,此时听见虞知行如此说出来,也急急地看向了展陆。
展陆看了一眼三思,再看向虞知行:“……来找师父的,确实是肖少侠。但……你们……”
虞知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好瞒的。”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信封——那信封随他在水里冲刷了许久,裹在衣服里揉得乱七八糟,又被火烤干。
他抽出里面的纸,上面的墨迹有些许晕染,递给展陆:“这是我托人买到的消息。”
三思看了一眼信封。
在路上这么久,她还不知道虞知行一直将其揣着——十有八/九是那一夜在流云吹烟阁,那个马车里的神秘女子送来的。
她心中对那女子的身份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一直都没有在虞知行面前提起过。
“肖登云遭重伤,前往白驼山庄求医,而后前往少林寺,一路隐匿行踪……”展陆就着火光,一字一字地将那信件读完,脸色一变再变。
虞知行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拿不准这个叫做展陆的究竟值不值得信任,但就冲着他手里的那点消息,他也得先发制人取得对方的信任才行。看现在此人的模样,估计他晓得的并不少。
“如何?”虞知行问。
“肖登云……肖少侠确实是受重伤后来到白驼山庄求医的。”展陆看了一眼流澄,“阿澄告诉我,他身上……是倒吊鬼金线所伤。”
虞知行无声地一收拳头,牵动了伤臂,脑门上冒出点点冷汗。
三思问道;“这就是你追踪倒吊鬼的原因?”
展陆将信纸重新叠好,塞进信封,递还给虞知行,道:“我回到少林的时候,肖少侠已经离开了,不知他去向。我最初听阿澄说他身上有倒吊鬼所致的伤势时,其实猜测过倒吊鬼在帮巫家兄妹对肖家斩草除根。”
虞知行一点头:“听说贺良与巫芊芊私交甚笃,这么想不无道理。”
“但……”展陆摩挲着自己的灰袍,“我师叔……就是现任的少林住持普鉴大师,他告诉我,肖少侠前来少林的时候,身上的伤还很重。”
流澄此时也不作妖了,补充道:“他确实来我们山庄了,还是我爹亲自给他治的伤。”
虞知行与三思立刻反应过来了。
江湖上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绝大多数都是多方势力博弈的结果。在这诸多规矩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不论有何深仇大恨,不论是谁,都不得在白驼山庄杀伤求医者。这么多年以来,白驼山庄得以在江湖上立足,这条规矩始终被所有人遵守。至少在近日之前,几乎可以说,白驼山庄就是一切恩怨之外的桃源。
既然肖登云在受伤后曾前往白驼山庄治伤,倘若他的目的是要在倒吊鬼贺良的手底下求一条生路,他大可在山中养到自己活蹦乱跳再走,而实际上,他带着未愈的伤体,冒着随时可能丧命的风险,跋山涉水躲躲藏藏地跑去远在登封的少林,一定有极为不同寻常的目的。
他有很紧急的事要办。
紧急到,多拖一天都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第61章 朝日升群英会登封
虞知行看向流澄:“你爹没跟你说过有关登云的事?”
说完他就像打自己一个嘴巴子——要是流庄主透露了什么, 流澄早就跟展陆说了。
他再问:“登云之后去哪儿了, 你们有线索吗?”
展陆摇头:“我为了找贺良已经筋疲力尽,肖少侠自离开少林之后究竟去了何处,恕在下实在不知。”
虞知行悄悄捏紧了袖中那残破的玉珏:“你方才说,你是一个月前在杭州找到贺良的。”
展陆点头:“但那时距离年关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么长的时间, 肖少侠……”
后面的话他不知该不该说。
虞知行微微闭上眼睛。
流澄毕竟年纪小, 能跟上他们说话的节奏就已经比较困难了,但在这样的气氛下,不需要她深入理解,就已经感受到了某种弥漫在山洞里的压抑。
“而且……”展陆复又开口, 稍稍有些犹疑, 但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们,“我得到确切消息, 倒吊鬼贺良,是耿家的人。”
玉珏破碎的边缘刺破手心, 虞知行面上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心却无限制地往下沉。
说出这句话的展陆也觉得有些丧气, 随着自己的话音落下,他仿佛感到头顶有一片阴影逐渐落下, 连火光都变得不那么明亮。
“这事……”从襁褓里便戒贪戒嗔戒痴的明一小师父, 在这浓重的阴影下,难得地叹了口气,“太复杂了。”
这一夜似乎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却莫名地令人觉得漫长。
山洞外, 雨渐渐地停了。绵长的雨浇灭了白驼山庄的火,留下被付之一炬的焦土。
四人窝在山洞里,各自饥肠辘辘,却都没有心情去外头打猎,只能像这山野里无数其他的鸟兽一样,找个角落暂时安身。
洞外那条河在暗夜中波光粼粼,远处的瀑布仍旧哗啦哗啦地响着。
月亮和往常每一日的这个时候一样,升到了高处。莹白的月光铺洒下来,不分轻重地镀过苍茫的山野、零星的村庄、曾经生机勃勃如今鸡犬不留的白驼山庄,还有隐匿在山林中历经长久岁月的屋宇废墟。
火堆烧得很暗,静静的跳跃着。
没有烦恼的流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条腿架在旁边展陆身上,毫无睡相可言。还俗的明一小师父对同伴的“欺凌”毫无知觉,端端正正地打着坐,明明头发长到了肩上,却仿佛仍旧被头顶那数枚看不见的戒疤给束缚着,睡得如老僧入定。
虞知行讨厌透了那两个不速之客,但又不能将人赶走,只好捏着鼻子,靠在了石壁上。聊了这一晚上,他都没把从白驼山庄仓库里抢到的那个铁盒子拿出来,并非是起了贪念,而是他直觉此物是重要线索,若是归还了流澄,指不定转头就被那些盯梢的黑衣人给抢了。他把那铁盒藏在自己断手的那只袖子里,睡觉的时候也拢着,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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