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一言一语都飞进了那男人的耳朵,他都快要被气笑了:“陆晚舟,你存心的?”
“我说什么了?”女子面不改色,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白将军,与民同乐啊!”
“惭愧惭愧,实在比不过陆将军。”男子皮笑肉不笑,“那他们一定不知道,白某一年到头一半的时间都恨不得和陆将军打一场。”
还沉浸在琵琶曲中的客人们一定不知,方才自己编排的两位主角儿正坐在同一家酒肆中磨嘴皮子。白遥过完嘴瘾,把腰间所配的剑取下来放在桌上,往前一推:“剑还是带着吧,近日京中闲杂人多,不安全。”
酒肆伙计若是懂些兵器,再看的仔细些,便会发现这剑并不适合白遥——以他的个头,用此剑未免太束手束脚。
这剑名为“归尘”,是先帝亲赐、全京城最好的铸剑师傅为陆暄打的一把剑,银质剑柄刻着大尧封为神明的朱雀神鸟,分明是再优雅不过的好剑,却不知沾过多少血。
那女子——陆暄,似乎是顿了顿,却也没流露出不情愿的神色,淡淡地把剑接了过来,道:“来都来了,吃点再走吧。”随后,她又一招手:“再加一壶酒。”
陆暄上次回京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此次回来述职,久离重归,总有些复杂的心绪。白遥也不多说,索性准备好大喝一场。
可陆暄叫了两次,却迟迟无人应,二人好奇地打量四周,发现整个酒肆忽然躁动起来,尤其是店里的伙计,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嘴大的可以塞进鸡蛋。客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生怕声音太大,却憋不住一定要说给旁边的人。
陆暄略略蹙眉,听见附近一桌人语气急促、混杂着紧张和期待,低声道:“四爷来了!”
第2章 黑白双道暗流涌
“四爷?”白遥显然也听见了那低语,“我倒听朋友提起过……”
所谓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儿小,若是坐在酒肆之中,遇到个大户人家的“四公子”、“四小姐”也是寻常事,但单单这“四爷”二字,便充满了江湖气,配上众人又敬又惧、又恨不得伸长了脖子一探究竟的神情,倒令人生出了一丝期待。
“是什么人?”陆暄接过话头。
“京城这么大,只要安分一点,不管黑道白道,总有个容身之地,”白遥道,“四爷是个……仗义之人,他好像是从北地来的,不过两三年就收拢了京城三教九流,不论是对车夫走卒、还是衙役工匠,他说话都有些分量。跟‘将军醉酒’一样,关于四爷,还有个‘游侠丹心’的故事呢。”
传闻四爷快到京城的时候,有一日在郊外一所破庙落脚,睡梦中却听到一阵喊杀声。那时下着大雨,他冒雨出门一看,只见一众凶神恶煞的强盗正围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那老人衣衫褴褛,从背后能看到五六条刀口子,血混着雨水滴滴答答落下,甚是凄惨。
四爷二话不说,提着剑便冲了出去。这强盗少说也有十来人,且个个人高马大,都带着齐腰高的刀,但四爷毫不畏惧,与之大战一场,以一当十丝毫不占下风。他们从庙外打到庙内,大大小小的佛像被撞的东倒西歪。
终于,强盗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无奈,等四爷回头之时,那老人已经重伤而亡,小孩子虽然吓得魂不守舍,哭着喊“爷爷”,身体却并无大碍,想来是他爷爷舍身相护。四爷长叹一声,帮孩子葬了那老人,陪他在庙里守了一整夜。
第二日,京郊的百姓发现了他们,又惊讶地发现倒在地上的佛像“心”竟然是红色的——这石佛里面,竟藏着上品朱砂!
不知是谁说,定是四爷侠肝义胆,感动了神佛,才化出了“丹心”。朱砂在京城再好卖不过,这破庙年久失修,早就无主,石像又碎了一地,四爷索性把朱砂弄出来,卖了一笔钱,找了间铺子安置那孩子做了学徒。也就是这时,四爷在京城扎了根。“游侠丹心”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
陆暄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不置可否的笑:“想不到,天子脚下也有地头蛇呢,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嘘……客官!”
陆暄冷不丁被喊了一声,一转头,正是方才那伙计,满脸都写着紧张:“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四爷是……是个好人呢!”
“对不住,失敬失敬。”陆暄回以笑脸,转过去便撇了撇嘴,恰在此时,店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琵琶弦“铮”的一声响划破了凝固的空气。陆暄一抬头,刚好看见了从门口进来的四爷,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听了这三分真、七分假的故事,她本以为四爷是个身长八尺、怒目圆睁的大汉,或是像在北地遇到的一些男子一样,人没刀长就上了马,在沙泥里摸爬滚打,大多带着几分傲然戾气。可门口出现的男子,倒不像是“四爷”,说是让姑娘们梦回的“四郎”也不为过。
四爷身形颀长,和魁梧并不沾边,反而有些单薄,但迈步向前的姿态却不显羸弱。他皮肤很白,戴着一副黑色面具,加之穿着一袭黑衣,衬得面色更苍白了一些,双唇紧闭又平添了几分冷淡。虽然遮住了上半张脸,也依然看得出五官棱角分明,许是那几分北地血统的印记。
离得最近的小伙计被身后的人猛地推了一下,直接和四爷打了个照面。小伙计心里哭爹喊娘,舌头都捋不直了:“四,四,四爷,请上上上座……”
四爷倒是礼节周到地点了点头,跟着他来了二楼的小包厢。他这态度和一个普通的酒客一模一样,何况包厢帘子一落,也给众人心里隔了一层纱,嘻嘻索索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过了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只是有几桌过于好奇的,还时不时往四爷那儿瞅几眼,压低声音道:“四爷怎么一个人来喝酒啊……”
“不会也是来看雪迎姑娘的吧……”
而这几个人口中的雪迎姑娘把“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诠释地淋漓尽致,仿佛一个沉浸在乐音之中的世外高人。
陆暄呷了一口酒,没正形道:“老白,地头蛇在看你。”
白遥差点被呛着:“啊?”
他往右边一瞅——这个位置对面刚好是四爷的包厢,那用来隔挡的帘子并不厚,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四爷举杯、喝上几口,再把杯子放下。他的动作十分缓慢,与其说是气定神闲,不如说是意不在酒。陆暄是被战场打磨过的人,对此极其敏锐,那面具后的眼睛确实没离开过他们。
“我最近安分守己的很,可没得罪什么人。”白遥不以为意地一摊手,随即又变成了严肃的老妈子,“倒是你,喝完这杯赶紧回去。”
陆暄一仰头,把杯底儿清了个干净:“别啰嗦啦,走。”
二人刚要起身结账,便听见楼下一人粗声骂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唉哟客官客官,别生气!”有伙计马上过去劝道,“有话好说,好说啊!”
陆暄一看,那骂人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壮汉,他两颊红成一片,显然是喝醉了。虽说酒肆里比外面暖和许多,也不至于让人把袖子撸到肩膀上。此人倒露着臂膀上结实的肌肉,“啪”的一掌排在木桌上,眼神咄咄逼人到冒火,不依不饶道:“那狗屁张公子,在老子手下过不了三招,不过是靠着他爹才能占个位子,谁知道他私下是什么龌龊样子……”
和这壮汉起冲突的便是旁边一桌喝酒的三人,皆是十八/九的模样,血性上来了也不甘示弱,一人横着脖子道:“就你?你给张公子提鞋都不配!”
劝架的伙计脸都要绿了,只得拱手道:“各位客官,各位大爷,不吵了不吵了……”
壮汉被这话一激更恼了,上来就是一拳,速度极快,“砰”地打中了那人右脸:“张公子,张公子,我看他是张孙子!”
都说打人不打脸,伙计一看,这给台阶都下不去了,连忙叫人过来拉架。可那三人也不愿吃亏,仗着人多齐齐地扑了上去,喊道:“闭嘴!”“今日我便为张公子除了你!”
看热闹的人也看明白了七八分。他们口中的张公子,是兵部侍郎张隽书的儿子,张逢瑜。张隽书前年才从蜀地调至京城,从一方郡丞摇身一变成为朝廷重臣,可谓是一步登天。传言说,兵部尚书温茂是张隽书的故交,缺人的时候私下行了点方便。传言真假不可考,但张大人的儿子张逢瑜的确文武兼备,是个可造之材,不过两年,已经成了贵门子弟里响当当的人物。
而为张逢瑜打起来的两方里,三个年轻人穿衣打扮并不像是普通老百姓,许是张逢瑜的拥趸,那壮汉恐怕是与张家有过节之人了。
几个伙计愁眉苦脸,急慌慌地要去找老板主事。扭作一团的四人愈打愈烈,原本只有那壮汉在吐脏字,打着打着,其余三人也开始连珠炮地骂起来。酒肆的客人也无法再止于观望,纷纷皱眉,有几个男人已经看不下去要起身过去拉架了。
突然,坐在旁边一桌的女子发出一声尖叫——一个年轻人急红了脸,竟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众人大骇,眼看着寒光闪过,若是切下去,那壮汉恐怕要血溅三尺,断掉一条手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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