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有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可他近日,真觉着什么都已经晚了。
陈家的动静一日比一日大,朝中的形势只怕就要翻天了。
房山王沐恪愣了神,已是也不知是该说些什么好。这点儿希冀,他也曾有过,直至林烟亲口说出靖娆在乡野的遭遇,包括重伤之后记不起过往,从而嫁给了一乡野大夫。这是多少难以想象的际遇,而她之后确确实实过了一段平常人的日子。
直至身死,也同林烟的父亲在一块儿。这可能算圆了靖娆当年遇一人终老的夙愿?
可这未免太过凄惶了些。
他不知如何作答了,也只讷讷道:“陛下等会儿见到了烟儿,一切便可知了。臣,同陛下一样,念极了靖娆。”即便有妻了,那也是一块心病。
*
林烟与贺帝终相见了。
贺帝同她,这两相看来六七分想似的容貌,哪里可能有假。
早早就知晓了,眼前的不到双十的姑娘,万万不会是他的皇姐。可贺帝这会儿心里压抑住的悲戚都在眼里。这样多年,他实在是累了。
墙上的丹青画,乃是贺帝年少时亲手所作。作房山王寿辰的贺礼送给他,这才留在房山王府这样多年。房山王何其珍重,保养的极好。
林烟抬眸,便看到了那副画作。即使在她眼中看去,算不得清楚。
便这样子看着林烟,像透过了她见到了从前护他爱他的长姐…久违的有了孩子气的哭声,“皇姐…阿姐……”
沐恪忙着去扶贺帝。多日未见林烟,从她的眼神之间可以知道的,她的眼疾已大好了,于是使了眼色给林烟。
林烟此刻泪已流了下来,抑着哭声,同上位者请安,“民女林烟,拜见陛下…且,代家母问陛下圣体可安……”
后话,是日前房山王派人前来叮嘱着,势必要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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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垂泪,势必有因。
贺帝同房山王乃是少年旧交。沐恪对贺帝何止是了解,若不是对贺帝近十年的所为理解不透,在朝为官更觉屈就,也不至于求得了个散漫王爷的职位,作罢了半生。
贺帝良久还未抬头,只垂着首道:“劳皇姐惦记了,阿遵近年身子安好……”
原是贺帝本名,夔遵。
……后头抬眸抬首,他可依旧是那个帝王夔遵,面上的悲色隐去了七八。伸了手去抚林烟的肩,一双手颤的厉害,“你同皇姐真的极像…朕与皇姐是一母同胞,朕是你的亲舅舅。”
“舅,舅舅。”
贺帝心绪渐缓,“不要怕。咱们皇家的人什么都不必怕,有朕在,朕万不会委屈了你的。”
如昨之日,他的皇姐也同他说过相似之语。彼时两相年少,他畏惧极了外头喊打喊杀的莽夫将军,朝上惺惺作态的朝臣政客。可皇姐那时,同他一块儿坐在石阶之上,柔声慰道,“阿遵不要怕,咱们皇家的人什么都不必怕……”
而后当真,有他的皇姐在,外头再怎么样,他夔遵都未曾惧怕过。
“你叫烟儿是不是?离朕近些,朕,朕是你的亲舅舅…”
皇姐唯一的血脉,他付诸所有也得护着。他会将林烟带回宫里,而后将她的身份昭告天下,在天下人面前承袭她母亲的一切。替她择一个爱她护她的夫婿,安安稳稳富贵无双的过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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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席间,贺帝少有动筷子,这酒倒是一杯紧着一杯的往嘴理由灌下去。
分明这三个都是心间凄苦的人,惶惶然凑作了一桌席上。因由也只是因为同一个使得牵肠挂肚的女子。世上最难治愈的病症何其之多,可这心病同那些个病症一般都是很难治愈的,伤疤一留下便是一辈子了。
贺帝倒是不愿意林烟再唤他作“陛下”。都说皇家情薄,贺帝心知到了他们这里,可并非如同市井所说。什么天家无情,都是不切实际的浑话。靖娆长公主往日如何待他,他日后便会如何对林烟这个丫头。会千倍百倍的补偿于她。
后头的一些常事的问话,还是逃不掉的。譬如年纪几何,身子可好,家中还有何人……
贺帝原先也有知晓一些林烟的出身之况,可真没料到,她的家里人竟都不在人世了。如此一个弱女子是怎样一人保全自己,且好好的到了现在?
说起家人,爷爷、父亲和娘亲都是她的心殇之处。至于如何辗转来到京都阳城的,那便是因着詹瑎了。
房山王适时道:“烟儿自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千里迢迢的来到阳城,更不会有意接近本王,谈起身世。”
“延庆啊,你我之间就没有必要瞒着什么了罢。这般支吾着,是想为谁铺路呢?”贺帝抿了唇,进了一口酒,迷了眼睛便又道:“帮过烟儿的,朕这个做舅舅的都不会亏待了,你尽管说便是了!”
果真,多年的好友,默契依旧。沐恪一出言,便被贺帝识破了心思。
沐恪最是知道贺帝的脾气,为了詹瑎那小子的性命,才费劲瞒到了现在。其他也就罢了,知晓詹瑎是带着他亲外甥女回来的人,许是真的会有一波重赏……可詹瑎那小子,可是他亲外甥女板上钉钉的夫婿!
可不就是刚寻回来的外甥女,转眼间便成了詹瑎的妻子。这叫贺帝一时之间如何接受。
罢了,这事还是叫林烟自己说较好。省得自己触了贺帝霉头,得几句狂骂。
“烟儿啊,你自己告诉你舅舅罢。不必怕,他不会怪罪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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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烟也是看出了些旁的内容,说话时不由的紧张。
“我不是一个人过来阳城的,他…他的家在阳城。”
贺帝皱眉,“他……男子?!”
林烟垂首。大有一种做了万恶之事被家里人知晓的惶恐,顿了顿,才道:“山源道遭了外兵,镇上的乡亲们几乎都死了,是他带我闯了出来。这才…捡了一条命。”
“这么说来,倒是个不错的人。朕可赏他个好差事。”
房山王根本憋不住笑,哈哈的笑了几声出来。
赏什么赏。这前几日还刚赏赐了人家五六十个板子,现在还出不来门,这会子又要赏?怕是命都要搭上罢。
林烟见贺帝现今的反应还不算反常,这便和盘托出,“他并非坏人,我也,很喜欢他。我们已然…成亲了。”
……!
*
周遭的气氛一时的难言。贺帝堵了些话在口中,半晌也缓过劲儿去细问。连着饮了几口酒,脸色都难看了不少。
“怎么,怎么这样快。”他这个做舅舅的,失职的很,“终身大事,未免太过轻率了!”这般情况下寻来的夫君,不是个莽夫就是个糙汉。倒不是瞧不上那些莽夫将军,只是…依着林烟这个软样子,同他皇姐是大不同的性格,还有这娇娇的身子,什么吃得消这样的夫君。
不可!他容不得!
“若单单只是为了报答一个救命之恩,下嫁于人,那么大可不必。朕不会亏待了他,朕的外甥女不可能如此轻率的就定了夫婿。”明明都是你公主。他的女儿旖阳可以照着自己的心意择婿,再由他这个父亲来参谋可否;为何林烟就不可?
靖娆长公主的女儿,合该比他的女儿更加尊贵。
万事有他兜着,悔个婚约算什么。自然是终身大事为重的。
“舅舅,不是您想的那样。烟儿是真的,喜欢他。同詹瑎成亲也是心之所求,只愿来日莫要有人来拆散我与他……”
贺帝忽得站起了身,惊问,“谁!詹瑎?”
是了,再去瞧沐恪的神色,显然早就知晓了这事儿。敢情是给他这个亲舅舅下了这样大一个套子,等着他去钻呢!
可那詹瑎,不是旖阳的心上之人么?前几日的事情,他都还没忘记。这,现在又事怎样一回事?
不过也对,詹瑎那厮说过一回,他已然成亲了。这娶回去的女子,就是他们家的烟儿?!这实是骇人的因果,转了一圈又到了林烟的头上。
“詹瑎……他当真是你的夫婿?”也不是不信。贺帝也只是想着再问上一遍。
林烟可没再说话,单单颔首,贺帝的心便真真的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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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面之后,各归其位是不现实的事。贺帝原就想着当场将林烟带回宫里去,可计划与变化相斥,由他不得。
加之林烟根本不愿,他勉强不来。
林烟这个名字,到了之后是必定要改的,贺帝也同她直言了二三。一般公主下嫁臣子也就罢了,可她的母亲并非是一般的女子,。若是在世,就是黎国当仁不让的主君。是以,不可能叫林烟随父亲的姓氏。
名字得改,宗庙得入,皇家族谱上也得有名。一切的事宜还不可操之过急,特别是如此关口,内外动荡难安,这事儿还是慢慢来才是。
她知晓之后,想了一遭,也顺从的应下了。那些事情本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