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群眼珠子转了转,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停车,让青竹下去准备,时时刻刻跟着允岚身后,以防她需要点什么。
一路上都呆在窄小的马车里,允岚烦闷不已,坐到了一个茶肆的门口,找老板要一杯清茶来喝,顺便吃点馍馍。
也不知是不是天热的缘故,这里没什么人,茶肆老板几乎没什么事情。允岚也吃不下什么东西,馍馍只咬了两口,有些想吐。
这时候,茶肆门口经过两个头戴布巾的粗衣男子,年纪轻轻,神色有些仓皇,不免声音有些大。允岚听着,渐渐皱了眉头。
张群一直护在允岚身边,时时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听到这两个年轻人的谈话内容,下意识先看了看允岚,立即起身,凶神恶煞地对那两人怒斥:“一边去,胡说什么?”
那两人一看张群满脸横肉,身强体壮,腰间还配了一把大刀,便知道这是自己惹不起的爷,立马掉头要走。
顾客被赶走,茶肆老板不依:“你这样,我生意还怎么做?”
一旁站着的张全默默地掏出两锭银子:“这算是刚刚两人的茶钱。”
茶肆老板喜滋滋过去收了银子,没有半个不字。
那两人眼看就要走,允岚已经护着肚子,三两个箭步过去:“二位请先留步,你们说霍为——霍将军在黑水河遭遇突袭,可是真的?”
“夫人!”张群拦住允岚的去路,同时眼神威胁那两个年轻人快点走。
允岚一直担心霍为出事,今日一整天,帕子都快给扯烂了,她这会哪管其他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张群这个常年习武大汉推开,直奔那两个年轻人去问。
张群和张全自知拦不住,便都默不作声,只示意青竹过去允岚身后。
果不出意外,允岚听了那两个年轻人的话,肚子疼得几乎晕过去,头上冷汗涔涔。
青竹正在她身后,赶紧伸手扶她坐在板凳上歇着,好声安慰着:“夫人,这都是传言,咱们家将军用兵如神,就是绝地也能逢生,这次和西蛮人就是小打小闹,夫人您不要过度担心了,先去法华寺安置好,以肚子里的小公子为重才是。”
允岚咬紧牙关,手掌摸着肚子里那块肉,它似乎轻轻动了一下。这一下给允岚许多的安慰。也许霍为出了事,但是肚子里的孩子还陪着她。
张群张全也都劝慰允岚赶紧上路去法华寺,毕竟,将军遭遇大规模突袭的消息从阜疆城外传来时,还是大早上。现在到傍晚也没有任何消息,怕是凶多吉少,要先把夫人安排好。夫人和肚子里的小公子要分毫差池,那他们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将军。
“听说霍将军带领的军队,在黑水河一路遭遇大规模突袭,几乎全军覆没,血流成河,和西蛮人同归于尽了。”这便是那两个年轻人的原话。
大概也是定局了。
允岚却无法忍受这样的结局:“我不去法华寺,我要去黑水河找他!”她不想认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个“他”就是她的夫君霍为,是她好不容易认定了的一辈子的那个人。他就这样死了吗?她不相信!
无论张群和张全怎么劝说,青竹恨不得跪下来给允岚求情。将军这若是真去了,有个遗腹子也总过好后继无人。
允岚也不是不懂这一点,但是,她不会退让。她和青竹保证,她会照顾好自己,甚至当场给自己开了一副药方,叫青竹去附近的药店抓药,顺便买了不少安胎顺气的药丸。
不论如何,她都会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实在没办法,青竹飞毛腿一般去抓了药,赶在天黑前回来。这次换允岚催着他们上路,回阜疆城,去城外的黑水河找霍为。
一路上颠簸,阜疆夜晚的热风,却吹得她脊背发凉。天上的星星十分闪亮,允岚却毫无心思关注。
如果霍为死了,她当如何?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是那样的自信出众,她相信他的才能,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临。甚至,在望京的时候,她担心他受伤,极度焦虑夜夜难眠。她当时只想着,这一场仗打完,她就是连哄带骗也要叫霍为辞了官,以后再不要这般铤而走险。
得亏那汗血宝马的脚力厉害,一路拖着马车到黑水河,已是第二日午时,竟毫无疲态。
☆、我不能死-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马车停下来, 允岚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掀开马车帘子, 帘外是一片苍茫的草原, 不远处有条深色的水带, 蜿蜒曲折。听人说,黑水河在白日里都该是浅黑色, 可如今, 四下里西蛮人和中原将士的尸体互相交错堆叠,有些人的手里仍旧握着长矛,长矛的另一端是某个人的头颅。从眼睛过, 从后枕处出。
鲜血淋淋, 每一个场景,都能看得人寒毛直竖。张群张全早看惯了这样的场景, 没什么反应。青竹服侍霍为许多年,但战场亲眼所见还是很少,这一路不知道吐了多少回。
允岚强忍着胸口的吐意,绕过那些死状可怖的尸体,一个个找起来。从正午到傍晚, 天渐渐黑了,四周目力所及的草原上, 雾气渐起,允岚的眼里都是泪水,沾满了雾气,鼻头通红, 还在一个个核验那些死去的人。
“夫人,你歇一歇吧,你都找了两遍了。一点东西不吃,这怎么行呢?”青竹跟在她身后,捂着嘴,手上提个布袋子,里面装的食物。
允岚却恍若未闻,她不敢懈怠:“轩辕渂都找到了,他不可能找不到。”
此时虽已经找到了英王家的庶长子轩辕渂的尸体,让张群张全去处理了,但霍为的一丝踪迹也找不到,包括尸体。
“夫人,你就先歇一歇。既然找不到将军,说不定是被西蛮人掳去了,还有活着的希望。”青竹几近恳求。
允岚这才停下来,双手捂着脸抽噎,全然不顾那上面沾染的鲜血:“到了晚上,会有狼过来。今晚要是找不到他,以后我也找不到他了。”
阜疆上的荒原狼很多,天一黑就会出来觅食。如果找不到霍为的尸体,要么就是青竹说的,可能被西蛮人掳去了。但是霍为性子那么烈,他是不会叛国的,只会想办法自尽。
那就只能趁他变成白骨之前,先找到他。
说着,允岚便伸手抵着自己的胸口,揉捏着那里,似乎要控制住那里的痛感。突然的腹部绞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头上的冷汗再一次冒出来,这次允岚站不住了,她的肚子也剧痛起来,似乎还流出了一些液体。
糟糕。
在青竹的搀扶下,允岚先在黑水河边的一个小灌木上坐着歇一会,紧急服用了安胎丸,这才整个人气色好一些。
夫人抱着肚子,脸色煞白,差点瘫软在地,吓得青竹也一哆嗦。这里到处都是死人,煞气重得不得了,平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夫人怀着身子。
允岚被送回了马车里。连日来的惊惧劳累悲痛,让她吃不消,刚刚还是晕了过去。
张群顾虑到荒原狼的凶狠,让青竹和张全赶马车,往阜疆城外的一个树林去。那里不会特别冷,也能生一些篝火保暖。明日赶路会更安全一些。
路上,允岚躺在马车上,渐渐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全黑,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想要起身,青竹一把摁住她:“夫人,你需要休息。”
经过刚刚的惊险,青竹毫不让步。
允岚无奈地笑,枯燥的嘴角牵出一丝难过,眼里干涩,连泪水也没有了。手指慢慢抚上脖颈间,那里是红绳穿着的狼牙哨。
上一次,她吹响狼牙哨,他便拼死过来救了她。那时黑夜里的他,如同天神一般。那时风声猎猎,却十分温柔,和此时阜疆上的粗粝狂风有天壤之别。
悲从中来,允岚将狼牙哨紧紧捏在手中,凑到苍白唇边,轻轻地吹了一声。声音尖利,但柔弱,近似幼狼哀嚎之声。一阵风来,将这声音都吹散在阜疆的荒原上。
偏偏这时,在寂静的荒原上,有一道尖细的哨声有力地刺破黑夜,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允岚猛然转过头,撑着身子起身,侧耳倾听东边的响动。
青竹吓了一跳:“夫人你怎么了?”
“霍为?”允岚喃喃地起身,并不理会青竹,只细细辨别风中的细微响动。
什么都没有,除了风声。允岚沮丧地摊回马车垫子上,难道是她出现了幻觉?不会的,狼牙哨的声音十分特别,同一般哨子截然不同。一定是他。
“出了什么事?”张群张全也发现这边的动静。
青竹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将军夫人这会突然跟魔怔了一般,又突然失了魂一般坐着不言不语。
下一刻,允岚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脖颈处的哨子,使劲猛吹,哨声尖利,简直能划破人的耳膜,也穿破了风声。
东边的小灌木处,似乎回应一般传来三声同样的声音。
“是他!”允岚心急如焚,指挥张群他们打马过去。
张群有些担心安危:“我们并不知道对方的来路,夫人您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将军下落不明,总不能让夫人也在这里出事。
允岚却推开他,扶着肚子,起身去外面给马套缰绳,他们不去,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