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岚也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在寒菊庄找了两个婢女跟着安置,弄到快天黑的时候,庄子里的油灯蜡烛都燃起来。一些医官将士们已经抵达并歇下,允岚去库房同医官们清点药材。
通州疫病已久,药房不是关门,就是物资短缺,若是想抗疫病,还找到治病的法子,最重要的还是靠京城带来的药材。
这几日,不是下雨,便是湿度高,医官们恐防药材坏掉,便派人去收拾记录好。
允岚赶往库房,以为里面会有好几个人,没想到也就一个,她进门的时候没注意,一脚踩到了对方的衣角。
允岚记得,这个人名叫稽延,在太医院任职,高高瘦瘦,眉眼端正,只一直皱着眉头。虽沉默寡言,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但年纪并不大,约莫是二十五六的样子。有什么事情,医官们也都愿意支使他来做,即使他的官阶可能更大。
稽延蹲着清点筐篓里的田七,手中还拿着个医用的秤砣,聚精会神,听到身后有人道歉,说踩了自己的衣角,瞪了眼睛,别过身子去检查身后的衣角。
深吸一口气,看着衣角上的污迹……
“你你你!”稽延气得有些喘不过气,双手摊着衣角那个小脚印子,似乎仍旧难以置信,“这是我辛辛苦苦洗干净的,本来还可以再穿两日!”
看对方虽面若桃花,娇俏可人,身量高挑挺拔,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但发髻都盘起,衣着也华贵,大概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夫人。
允岚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她没想到对方洁癖这么严重:“那,我叫人给你把这衣裳洗了。”
“我哪敢劳烦你这样高贵的夫人。”稽延很生气,连连摆手赶人,“你不懂医术,又分不清药材,就别来这里给我添乱,走走走走。”
不就是踩脏衣服了,给他洗就是了。轻视人算什么?
允岚气性上来,指着稽延面前的一筐筐药材,又抽出药柜屉子里的,挑了几味少见的,又挑了几味常用的珍贵药材,将每一味药材的功用,同什么药材一起可用,用在什么方子里,有什么忌讳,一一道出。
直说得允岚口干舌燥,对方也没表示,再一回头,那医官手上还摊着那衣角上的脚印子,但已呆若木鸡。
稽延自己也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竟能识辨这么多药材,出口就能说出每种药材的利弊,跟药学典籍上丝毫不差,稽延自己都不能想到她所引用的药学典籍是哪一本。太医院的医官,都没有几个能做到这种程度。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姑娘她能在自己理解通透的基础上,对药材的使用提出自己的见解。稽延都有些难以决断,这姑娘许是更胜自己一筹。
允岚被人直勾勾盯着,担心自己有些表演太过,清嗓子咳嗽两声:“药材方面,我还是懂一些的。你,你也不要小瞧人。今日,今日就到此为止,有事再商量怎么办。”
稽延却伸手拦住,把门口挡了个严实,也不顾礼法,那模样就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一头猪,还是肥猪,绝不可放过,两眼放着精光:“听夫人句句精到,下官冒昧问一句,夫人是否精通毒理?”
允岚被他拦住,就受了惊吓,对方问她是否精通毒理,若是承认,岂不是说她是个毒妇,传出去还不得人人防着?
允岚端起架子,摇头:“没有,我怎么会研读那种下作的东西?”
“药理毒理同是一家,怎么能说是下作?”听允岚这样贬低毒理,稽延瞬间明白,自己是太高看了这小姑娘,“算了,你这么年轻,觉悟太低是正常的。你走吧。”
趁稽延侧身,允岚灵巧绕过他,出了门,就如同逃出了虎穴般庆幸。
谁知对方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夫人药理还是让下官佩服的,可见得师父医术了得,请问夫人师从哪位,改日我去拜访拜访。”
允岚心里一咯噔:“我不知道,我师父早死了。”
说完,允岚飞也似地跑了,一不小心撞上了青竹。
青竹看夫人见鬼一般,惊魂未定,从未如此失态,便关心问了两句。
允岚大概是做贼心虚,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想是后来也不会和刚刚那人有什么交集,便把刚刚踩到那人衣角,被对方好一顿怼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
反正,这也不算骗人,刚刚稽延看着那脏掉的脚印子,恨不得要吃了她。
青竹狐疑地哦了一声。
允岚摸摸额头上的冷汗,问青竹:“你来找我什么事?”
“哦,差点忘了,将军受了伤——”
☆、021-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捉虫
“哦,差点忘了,将军今日上山剿匪,受了伤——”青竹还没说完,便看到将军夫人风一阵地刮走了,走了,就扔下了三个字:“不早说?”
青竹瘪瘪嘴,他刚不是没机会说吗?
跟着夫人一路小跑到院里,还隔着许久的路,青竹便听到将军房里一阵喧哗声。大概是将军一手掀翻了洗脸的盆,铁盆落地硁硁作响,伴随着水声泼在地上哗啦。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霍为语带怒气。
青竹心里一咯噔,“咦”一声看向身边的将军夫人:“将军脾气挺好的,定是这伺候人的奴婢做错了什么罢。”
允岚听到声音时,心里更焦急,又紧了两步往房里赶。还没看到房里的情况,便听到了一道婉转声音。
允岚的脚步,刹在了门口。
这是怎么了?青竹满面狐疑看着允岚,允岚伸手挡住他,示意他不要出声。
里面那婉转如黄鹂的女声,似乎是跪在地上:“为将军换伤药,是奴婢的分内职责。若是将军有不喜之处,还请指出来,奴婢自当改正。”
听这女婢声音,便能想见,是个清丽佳人。
青竹心里明白了几分,看着将军夫人脸上的冷肃,十分担心房里将军的未来婚姻。
因着朱虔那事,将军到现在都没和夫人圆房,好不容易同夫人培养起来一些些情谊,偏来了个女婢纠缠。
这可是一道看不见的送命题,若是将军一个处理不好,说错一句话,那夫妻情谊可就眨眼灰飞烟灭,再也挽救不回来了。
“你下去,换小厮过来即可。”霍为冷冷吩咐,“以后不必再踏进这个院子。”
将军这表决心,还是挺上道的,青竹给他点个赞,追妻优秀值加一。
“奴婢什么都没做,将军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是怕夫人说什么?”那女婢说话不卑不亢,反倒质问起霍为来,“我听说,将军夫人刚嫁,便死死把住将军的心,随意发卖府中下人,看来传闻是真。”
朱虔的事情,竟连通州的小小婢女都听说。当然,这婢女定然也不简单。
这婢女咄咄逼人,霍为不再给她好脸色,冷笑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想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的家事如何,不需旁人妄议。”
好话说尽,那婢女便起身拂袖,率先离开,讥讽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刚出门,那婢女便被一个神情冰冷的高挑女子拦住,两人年岁差不多,但这婢女装扮的姑娘能猜得出,对方就是将军夫人段允岚,段家新找回去的亲生女儿。
“让开。”婢女撞开允岚的肩膀,蔑笑两声,带着身后两个丫头,昂着头离开,态度十分嚣张。
青竹看得目瞪口呆,将军夫人这是被羞辱了吧——
这口气该如何咽的下?
“等等。”允岚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但她平心静气看着那嚣张的婢女,有两分姿色,但也只算容色出众。允岚从容道,“回去请告诉令尊,我霍家的将军当然吃敬酒,但也得看这酒好不好。若送上门的是糟粕酒,我们就算勉为其难,也实难收下。”
“你你!”说完,这婢女模样的人,气得满脸发黑,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提着裙子跑了。
她确实不是女婢,刚得知自己要来□□霍为这个少年将军,她并不乐意,只打算做做样子。
可看了这男人剑眉星目,宽腰窄背,容貌上佳,她认识的公子中,可没人比得上,便芳心暗许,一冲动,说出这许多的尖酸刻薄话来。这样一来,不仅显得她下作,还让当事人听到,直捣黄龙地羞辱贬低一顿,说她是糟粕,简直没脸。
见那婢女逃走的背影,青竹看向允岚的目光,景仰之情,高山仰止。
“夫人,你刚刚说得真是妙,我看她那么嚣张的人,嘴唇抖了许久,竟一个字吐不出,那样子真是太滑稽。”青竹大笑。
允岚歪头看着他,真诚建议:“青竹,你再这样,以后是娶不到媳妇的。”
夫人真太毒舌,青竹抿紧嘴唇,跟着从容进屋。
已是傍晚,天色昏暗,青竹赶紧去点灯。
允岚进到屋里,看着床边坐着的霍为,衣裳穿戴整齐,看不出哪里受伤,脸上倒满是兴味,直勾勾看着她。
霍为见她冷着脸,坐在屋子中间椅子上,侧身对着他。这几日两人可都是坐卧在一块,没有如此疏远,霍为示意青竹关门退下,起身到允岚身边,握住她的双肩:“她进门不到一盏茶功夫,要给我宽衣伤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