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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海青拿天鹅)


  白日里,我跟大长公主说过,此地已经行过玄术,乃是禁地,切不可让我和她之外的任何人进入,否则将招致厄运。大长公主已经全然信服,一口应下。
  我这般吓唬她,自然是另有打算。
  那二十个金饼还在神像后面藏着,要是谁人都能来,被发现了可就说不清了。
  今日在大长公主面前做的那戏法,是祖父教我的。那在白烟里消失的,自然也不是化作阳气的金饼,而是二十枚逼真的金箔。
  我沐浴更衣的汤房就在浮屠祠旁边,来往甚为便捷。大长公主对神灵之事一向虔诚,依我之言,将祠堂关门闭户,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这自然是为了方便我行事。浮屠祠后面有一扇小窗,平日紧闭,从来无人理会。我早已在此设下机关,一推就开。趁着无人之时,我从小窗进入祠堂,将那二十枚金饼包好,藏到神像后面。然后,将事先备好的金箔依照金饼的模样摆在供案上。供案两侧香炉里烧得旺盛,将祠堂熏得香烟缭绕,可作障眼,让人分辨不出金饼的真假。
  祖父一生博学,除了占卜作谶和医术,对方士的炼丹之术亦颇有钻研。他配出了一种药粉,遇金箔时,会生出瑞光白烟,如神仙腾云一般。
  此法既是江湖把戏,人若多了,难免会被窥出破绽。但对付大长公主一人,绰绰有余。如我所愿,白日里,大长公主对这般神奇深信不疑,很是顺利。
  月色明亮,在窗棂外投下微光。
  我再次从那小窗进入祠中,蹑手蹑脚走到神像边上。伸手摸了摸,那些金饼还在那里,完好如初。我将金饼取下,将痕迹收拾干净,从小窗溜出去。
  不久之后,我回到了房中。关上门,拉上闩,我走到室内,小心地把床榻挪开,露出一角地面。
  桓府的屋舍甚是讲究,连仆婢的屋子,也是青砖铺面,住得比一些殷食人家还好。只不过,这处屋角的砖被我处置过,虽面上看着与旁边无异,但以薄刃插入,可一块块撬开。
  底下,是一块木板,再将木板掀开,则是一个大洞。里面贮藏着我三年来积攒的所有钱财。
  不过铜钱散且散,一千钱便已经重得压手,所以,我都拿去换了金银。这也是我要大长公主给黄金的缘故。有朝一日我要走人,总不好找一辆牛车来载钱,自是越轻省越好。
  我把金饼放进去,盖上木板和青砖,将榻挪回原位。
  今日之事,至此终于圆满,我擦了手,将衣服换下,自去安寝。
  许是今日事情太多,很快,我便入了梦。
  外面下着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犹如有人在撒豆子。
  我坐在祖父的软榻上,手里翻着一册无名书。这书里说的是如何伪造官府文书,甚是有趣。可正当我看得兴起,那书忽然被抽走。曹麟不知何时进了来,手里拿着我的书,对我做鬼脸。我怒气,下榻去追,待得追上时,我伸手去扯住他的衣服。可待得他回过头来,我惊了一下。
  那张脸,已经换成了荀尚的模样……
  胸口像被什么压住,我惊醒过来,浑身是汗。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窗户被风吹得摇摆不已。
  我下了榻,把窗户关上,换一身衣服。方才那梦境太真实,一直在循环。回到榻上,我没有躺下,却索性点了灯,翻开褥子,在席子底下摸索。
  未几,我摸到一张纸,将它取出来。
  这是数日前,曹麟托人从淮南给我捎来的。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从祖父家抄没的物什以及去向。其中,有书籍七千余册,曹麟在其后注明,说皇帝令太学搜罗佚散典籍,凡抄没之书籍,皆送往雒阳太学。但祖父的书在运走之前,有人从雒阳秣陵侯府而来,将其中的八百六十二册带走。
  八百六十二册,正是无名书的数目。
  而秣陵侯,便是现在的东海郡公,太子太傅荀尚。
  此事乃是秘密,我打听了两年也毫无头绪。曹麟用了何等手段我不得而知,但他也会些潜行窥私的本事,我不能离开雒阳,便也只有他能帮我。
  就着微弱的灯光,我再将那些字迹看了一遍,最后,将它塞回席子底下,继续睡觉。


第33章 谋划(上)
  第二日, 大长公主梳洗了一番, 入宫去了。
  直到傍晚,她才回来。
  进门时,她唇含浅笑, 看那模样, 我知晓事情已成。
  晚膳之后, 她照例将我留下, 道,“太后已无异议。”
  我微笑:“奴婢恭贺公主。”
  “接下来便是宫中内卫。”大长公主道。
  我道:“正是, 此处最是紧要。无殿中诸将策应,诛杀太傅便无从下手。”
  大长公主皱了皱眉,道:“殿中诸将乃左卫殿中将军庾茂与右卫殿中将军程斐所辖,程斐与主公相善, 倒是好说话,却不知庾茂其人忠心如何。”
  我说:“桓瓖公子任郎中,与庾茂甚善。殿中诸将不满太傅久矣, 若由此入手, 当有可图。”
  大长公主深以为然。
  桓瓖在皇宫中宿卫,不过也正是因此, 他不像公子那般每日早出晚归。第二日, 恰逢他轮换下来, 大长公主遣人在他出宫时送了口信。桓瓖从离开皇宫之后, 直接来到了桓府。
  果不其然, 说到荀尚, 他满腹牢骚。大长公主微笑着听了,问道:“听说左卫殿中将军庾茂,最是刚正不阿,他如何言语?”
  “将军与荀氏有隙,素来不善。”桓瓖道,“然此人待我等一向和气,殿中诸将亦多顺从于他。”
  “如此。”大长公主道。
  见已经摸着了门路,大长公主也不再绕弯,将他说出了捕杀荀尚的心思。
  如我所料,对于此番阴谋诡计,桓瓖十分兴奋。
  但说到策动庾茂,却面露难色。
  “据我平日所察,庾茂此人乃皇后一系,若要策动,只怕还须从皇后身上入手。”
  “皇后?”大长公主皱了皱眉。
  桓瓖道:“皇后亦为太傅所迫,连圣上也见不得。且太子一向对中宫无礼,欺辱平原王,皇后必是恨之入骨。”
  “此事须从长计议。”大长公主神色肃然,叮嘱道,“今日我与你所言,乃事关重大,切不可声张。如今时机未到,你元初等几个表兄弟我也不曾告知,你须得严守,否则一旦泄露,我等皆身死无处。”
  桓瓖笑嘻嘻:“公主放心,侄儿自是知晓。”说罢,却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行礼告辞。
  “皇后。”他走后,大长公主将手指在案上扣了扣,陷入沉思。
  我说:“公主欲见皇后?”
  大长公主道:“就算我想见,皇后身在深宫,如何轻易见得?”
  我说:“皇后总要去向太后问安,或可经此安排。”
  大长公主摇头:“中宫受荀尚监视最甚,我今日入宫见太后,周围亦多出了许多生面孔,若非太后借故身体不适,我服侍她回寢殿,亦不得间隙密谈。”
  我知道只不过是其一,其二,乃是因为桓肃与庞后的弟弟上虞侯庞宽有隙,大长公主与皇后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贸然要去提联手之事,只怕面子还拉不下来。
  “还是先联络谢氏为宜。”大长公主道:“只是近来禁绝游乐聚宴,我却无从碰触。”
  我说:“无须游乐聚宴,已有现成的由头。”
  大长公主讶然:“哦?”
  我笑了笑:“公主可知,江夏郡公近来病重了?”
  *****
  隔日之后,大长公主带上了些贵重的滋补之物,到江夏郡公府上探望病重的谢暄。
  我也跟随大长公主同行。这是她的意思,自从那日为她出谋划策,她就常常找我去叙话,如今开始办正事,则更要带上我。
  我并无所谓,拿钱办事,一包到底乃是规矩,就算大长公主要将我调离公子的院子,我也毫无怨言。不过大长公主显然不打算这么干,事情再要紧,公子也是她的宝贝儿子,我也仍然要留来为他挡灾。
  江夏郡公谢暄卧病已有两年,不过近来病势愈沉,到府中来探望的人不少。其中,也包括了太子妃和她的父亲富平乡侯谢歆。
  这自是我事先打听好的。
  于是,太子妃和谢歆正在谢暄病榻前时,大长公主凑巧来到,探视之后,众人也自然到堂上去叙话。
  太子妃今年二十七岁,容貌秀丽,不过今日所见,却是比从前憔悴不少。皇太孙也跟着太子妃来到府中,坐在她的身旁,端庄文静。
  “想当年,先帝对谢公甚为敬重,曾请谢公到宫学中讲授经学,妾与圣上皆曾受教,乃有师生之谊。可惜如今圣上龙体欠安,否则,闻知此事,必也与妾来探望。”她说着,眼角湿润,举帕清点。
  在座众人闻言,无不露出感慨忧心之色。
  我偷眼瞅了瞅谢妃,她低眉垂眸,神色并无波动。
  谢歆忙道:“圣上必有天佑,可逢凶化吉,公主切莫过于悲伤才是。”
  大长公主颔首,叹口气:“君侯所言甚是,却是妾失态了。”说罢,她微笑,看向皇太孙,露出慈爱之色。
  “多日不见,太孙可是又长高了?”她向太子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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