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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春深 (浅黛薄妆)


  金凤姐笑容满面地向钱贵告退,出门后小声道:“钱老爷有钱又大方,你可得伺候好了。”
  月娥有所畏惧,扁起鲜红的唇,嘀咕一声:“棠儿那死丫头凶得很,若是知道我撬她墙角必要来闹,我打不过她。”
  金凤姐微翻眼白,没好脸色地看着她,“这会子倒会装,你墙角还撬得少?有我罩着你,怕什么。”
  听了这话,月娥得逞地腻腻一笑,高高兴兴回了房。
  一室幽香,明烛熠熠。月娥见钱贵目不转睛地朝自己打量,佯羞诈臊地拉了他坐,让丫鬟拿来几只鸡缸杯,将酒斟满,“钱老爷,相识就是有缘,你我先干一杯。”
  艳色当前,钱贵神昏心摇不能自持,笑着接过来就喝下肚,贴心地说:“我干了,你是女子,随意。”
  月娥娇笑浅晕,眉目传情,又满上一杯双手捧过去,“钱老爷好酒量,难怪棠儿妹妹喜欢。喏,我替妹妹敬你一杯。”
  此时此刻,钱贵眼睛都转不开了,心中哪里还有半点棠儿的影子,接了酒杯一饮而尽。
  丫鬟不刻便端上一桌菜,手撕鸡、葱油白蟹、盐水鸭、烤羊腿、爆炒腰花、尖椒肚片、排骨海带、另有杂粮馒头等。
  用完饭,钱贵的心绪约束了很多,任月娥怎么劝也不肯再喝,自矜一笑道:“月娥姑娘客气,我的酒已有八分,不能再吃了。”
  月娥见他执意不肯,放出妩媚手段来,手指将本就低的领口再松一松,假意不高兴,娇嗔道:“我知道,钱老爷的心在妹妹身上,分毫瞧不上我这样的平平姿色,只是金妈妈交代,要我好生伺候,务必多敬你几杯。”
  这话一出,钱贵感觉自己似乎不近人情,笑道:“月娥姑娘花容月貌,我是怕酒吃多了耽误事。”
  月娥转嗔为笑,一双媚眼冶艳妖娆,身子朝前一倾,前襟内一派春光乍现,抬手就将酒往他嘴里灌。
  一夜春风,称心如意。钱贵由月娥伺候穿衣,想起棠儿,心中带着几分内疚,匆匆吃完早饭,爽气给了月娥三千银票。
  月娥娇语如莺,做贼似的将钱贵送走,摆动腰身扭上楼来,骤然与棠儿碰了个对面,乍毛变色,惊慌地说:“妹妹不能怪我,是金凤姐将他带去我屋里,丫鬟们都能作证。”
  棠儿心情郁闷,完全没理解她是什么意思,眯眼逼视过去。
  月娥做贼心虚,却极力狡辩:“你真不能怪我,钱老爷吃醉了,我好心照顾,谁知道他这么不老实,我力气小,哪里挣得过……”
  棠儿的脸色反转为平淡,执汉玉坠儿檀香扇掩在鼻前,用不加掩饰的轻蔑眼神盯她一眼,向前一步。
  月娥吓得往后退,棠儿唇角微扬,站定片刻便转身下楼。月娥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兀自狂跳,拍拍心口,脸上露出得胜的笑容。
  云层又低又厚,晌午时分,豆大的雨点骤然砸落下来,街上的行人纷纷挤到老城隍庙前躲雨。
  辰时在万利钱庄当学徒已有四年多,勤劳肯干,成了钱庄的得力伙计,东家赵宝林见他头脑灵活,特派他跑外场,负责收账。
  收账是最能锻炼人的事,辰时眉清目朗,穿戴整齐,每天在街面上跑,寻人,送礼,催讨欠债,周边做生意的小贩都识得他。
  天色晦暗,云缝里掣着一道明闪,闷雷轰隆,片刻后,大雨瓢泼而下。
  雨水迷了眼,什么都看不清,一个妇人抱孩子在大雨中艰难奔跑。辰时冲进雨中用油伞挡着妇人和孩子,自己淋得浑身透湿,更多避雨的人记住了这个热心的年轻人。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街道,女子掀开窗帘,看见辰时,立刻命车夫停下马车。
  车夫高喊一声,辰时俯身钻进马车,一看里面的人是冉竹,慌忙准备退出去。
  冉竹相貌十分俏丽,桃腮杏脸,腰细娇小,问道:“这么大雨,你要去哪儿?”
  马车已经动了,辰时只能老实地坐下来,双手扶着膝盖,低头道:“谢谢小姐,我回店里。”
  冉竹上下打量着他,忽地发现湿衣贴着的胸膛前竟有肌肉,不禁心神一荡,“今年满十八了么?”
  辰时面红耳赤,不敢看她,“回小姐,我方满十六。”
  冉竹少小娇痴已惯,春透眉梢,绣花鞋朝他的腿伸过去,辰时脸庞僵硬,顿如开水烫过一般。
  冉竹妩媚一笑,扑过去腻在他身前,鲜艳的唇朝那张青涩俊朗的脸凑过去。


第48章 醉花间 (23)
  万利钱庄铺面大, 三间临街的大门与秦淮河照面相对,辰时见棠儿似乎等候多时,立刻迎上去, 小声问:“姐姐怎么来了?”
  棠儿的心情依旧郁郁不畅, 蹙眉盯着脸红的他,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辰时一愕, 脸愈发红了,难为情地挠一挠后颈, 说谎道:“刚才帮人受到夸赞。”
  棠儿最是了解这个弟弟,表情带着质疑,料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从袖口拿出怀表,“叫掌柜估个价钱, 若不合适,我要当在别家。”
  辰时接过怀表, 惊讶地问:“姐,你还有这好东西啊?”
  “别看了,去吧。”
  每家钱庄几乎都同时经营着典当生意,朝奉从高高的当口伸出脑袋, 笑问:“有东西当?”
  辰时憨憨一笑, “熟客,您给估个好价。”
  职业习惯,朝奉接过金表先看客人,旋即将老花镜扶了扶, 反复细看当物, 摇头道:“这叫怀表,是洋人的东西, 外面是不是真金我瞧着不好说,价钱你得问东家。”
  辰时小心接过怀表,快步走到棠儿面前,笑道:“姐,这稀罕物怪好看的,你也不缺钱,就别当了。”
  棠儿抬目望向门外,“我的户头,现在存了多少?”
  辰时轻声相告,棠儿不禁心潮起伏,这数字多吗?应该够用一辈子了吧?如果不够,究竟要多少才能满足?
  喜悦之情总是短暂的,辰时想到她的处境,惆怅道:“姐,你有这么多钱,赶紧离开那里,我们回乡下买块地,过踏实日子。”
  细思过往,有凄凉也有感慨,心火不灭,更多的是希望。棠儿并不回他,许久才道:“你天天在街上跑定认识一些房牙子,我要在桃叶渡买个宅院。”
  “他们有定期聚会的地方,是在城东的一家茶馆,桃叶渡的河房价钱贵,你打算花多少银子?”
  棠儿怔怔望着大雨中的街道,“一万两左右,宅子不必太大但一定要温馨精致。”
  辰时心事重重,一脸担忧地说:“娘和大哥还不知道你的事,宅子一买就瞒不住了。”
  这样的雨天,棠儿想起那个阴暗潮湿,弥散着腐败霉味的家,坦然道:“不瞒了,他们迟早会知道。”
  日子归于平静,午前的听雨轩大门严闭,仿若这世间的婚嫁丧娶,离合悲欢,皆与这里无关。
  奢靡还在继续,偶尔遇上豪客金主,刚开始都热情满满,只盼抱美人儿绣床共眠。棠儿小心应付,将诗词歌赋作得极好。有诗书文气束缚,客人虽意马心猿但怕难看,不敢轻易暴露出那点热切的小心思,只能一次次耐着性子,又一次次悻悻而去。
  石头缝里抠不出几个大子儿,客人决定做哪个倌人必会先去打听,金凤姐深知筛选的重要,客人在于质量而非数量。相较之下,珠市的姑娘们就凄惨了许多,私藏钱财是杜绝的,多数姑娘泣血出卖青春,依旧被剥削得两手空空。每到酉时用过晚饭,由妈妈带领,打手监视,至大街上“遛弯”以求招徕客人。姑娘们浓妆艳抹,争娇斗艳,招摇过市,大街小巷,浪笑调情。遛完一圈返回,美曰“灯花”开始,若还拉不到生意,等待的将是一顿毒打。
  酒过三巡,占绍辉火辣辣的目光如飞鸟的翅膀,不断在棠儿脸上扑闪。
  这眼神太过熟悉,棠儿瞬间想起雷彬,完全控制不住紧张。
  占绍辉借着醉意将她揽入怀中,笑道:“回回只能在梦里与你私会,你倒是明确给个说法,多少银子才能让我如愿?”
  棠儿紧张无措,心中起栗,极力掩饰心虚,勉强笑道:“这事我做不得主,要看金凤姐的意思。”
  占绍辉眉目间带着自来笑,显得十分和气,凑近了些,腾出一只手在她身前缓慢游走,“她说这事要你自愿,你说这事由她决定,你俩属同门,太极打得不错。”
  这话明显有诈,金凤姐经验老道,绝不可能说出这番蠢话。棠儿的一张脸红透了,双手急忙按了胸口,“我恋你有钱有才,你这般急切倒让我心中难受了。”
  占绍辉虽沉迷她美色,倒底心上明白,她完全没有半分温柔情态,无趣地松了手,“既说恋我,不能总这么干吊着吧?”
  棠儿转开脸,垂目,委委曲曲道:“你在杭州捧姑娘半月砸下数万,怎到我这里就这样急?每每想到自己才情,容貌,样样比不上西湖边的那位,谁人懂我进退两难。”
  那日酒吃多了,为了引她上钩将饼画得太大,一句便让她抓住把柄。占绍辉失悔不迭,面上并不改色,笑道:“原来你心中竟有这个疙瘩,钱我有的是,你如了我的愿,我自会让你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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