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侍卫,刀光晃眼,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一场暗藏汹涌的危机,官员们骇然惊愕,不敢妄动。
杨虎臣狠戾的眼神朝众人一扫,玄昱倒是神色平静,站姿端正,眼皮都不朝他抬。
赵庸手里捏着一把汗,“大胆杨虎臣,见了新君还不跪拜!”
杨虎臣毫不畏惧,看一眼赵庸又看向玄昱,“哼,万岁的病乃急发,根本不曾醒过。既立新君,口说无凭,可有传位遗诏?”
赵庸早有准备,从袖口拿出诏书,毫无表情地展开,对着众臣朗声念:“皇太子玄昱人品贵重,克己自律,深肖朕躬。继朕登基,传皇帝位,钦此!”
杨虎臣环视四方,忽然底气不足,正思考该怎么挑起杀戮,只听一个清脆的响指声。
气氛倏然凝固了一霎,玄昱已经放下了手,将自己蓄着坚毅和决断力的下巴一扬,“杨虎臣犯上不尊,拿下!”
“是!”
“护驾!”一阵靴声,禁军统领带着更多侍卫冲进来。
既然撕了脸皮,杨虎臣的脸孔一抽,毫无犹疑地吼道:“来人!来人!”
殿外传出一阵打杀声,刀剑遁入肋腹的闷声,伤者的惨叫哀嚎声,官员们脸上都露出了毛骨悚然的惊惧。
“来人,杨英,人呢?来人!!”杨虎臣做梦也想不到关键时刻出问题,奋力冲出白川的阻挡,侍卫一窝蜂冲进殿内。
在迈进宫时或者可以追溯到更早,玄昱就已经织好了这张网,把所有部署和性命都押在了乾清宫一处。当然,这个举措风险很大,稍有偏差,他会被乱臣贼子控制活捉。
很明显,他赢了这场赌局,大获全胜。
官员们呆若木鸡,诚惶诚恐,许多双眼睛就这样惊恐万状地看着。
玄昱冷冷审视这位叛臣在禁军的紧缚下做殊死之挣,平静的脸看不出有分毫变化。他的身形挺拔俊朗,有种千古一人的强大气场,又如一块屹立万年的无字碑,无声阐述着新天子的气魄与威严。
出了北京城往西百余里就是京畿大营,这里守卫森严,至上次调兵后还剩六万驻军。
侍官先一步下马上前交涉,玄奕拿出怀表一看,已是申正时牌。
营房内,郑业歪在炕上闭目沉思,他在这节骨眼儿上犯起了迟疑,十五爷声称与杨虎臣歃血为盟,万事具备,到底是一点信儿也没有。真跟他们抓太子围皇宫?没关防,就十五爷那手谕也分量不足啊,单进城就是个问题。
正自发憷,副将急匆匆过来禀报:“大人,十一爷到!”
郑业的眼皮子霍地一跳,出到门口却见没人,惶惑道:“人呢?”
“人早已到了大堂,您赶紧过去吧。”
郑业急急赶过去,老远就看见玄奕坐在桌上,十几个大小将军笑呵呵立在他面前。
玄奕伸手把最前几人挨个一点,像是打诨拉家常:“李大黑,二狗子,李新军,查幼官,刘杨,赖小毛,你们他妈的行啊!进城也不到老子府上,是嫌老子穷没酒没肉招待?今儿把话撂在这儿,爷我早发了,谁他妈喝不死就不是兄弟!”
“瞧您这话说的,咱们跟十一爷操练还昨儿似的。十一爷虽是龙子凤孙,可一点架子没有,吃野菜啃窝头,泥塘里洗澡,刷马屁股,打野鸡逮狍子,烤全羊吃酒,真他娘的爽快。”
“呸!”玄奕指着说话那人,笑着啐了一口,“还敢提,那会不是你穿了爷的裤子,害爷光腚跑回去,当着几千号人,老子差点没被人笑死!”
“天地良心,真不是我穿了您的裤子。”
“哈哈哈……咱营里现在还有人传,十一爷捂的那东西尺寸不小。”
又是一阵哄笑,眼见郑业冷脸进来,众人立刻止笑让出一条道。
玄奕倏地正色,从桌上跳下来,高声道:“郑业接旨!”
郑业一眼扫过去,香鼎旁,装着令箭的匣子不翼而飞,“敢问十一爷传的什么旨?”
玄奕异常坦荡,把金令箭凑到他鼻子前,“打此刻起你被革职待命,哪天爷我一高兴,没准就复了你的职。”
荣辱存亡,身家性命不是小事。郑业大惊,心里就像吊着十五桶水--七上八下,事已至此,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兵权岂能被人说夺就夺?
郑业的脸色兜头一变,拨开他的手,“我乃万岁特旨任命,不见圣旨,谁也没有权利越权罢免!”
玄奕勃然大怒,把金令箭在他面前晃一晃,“如朕亲临,你他妈眼瞎还是不识字?就凭你目无王法,见令箭不跪,胆敢对万岁不尊,爷我就能鞭你,革了你的职。表现好,复职是老子一句话的事,看来你是不知轻重,不但眼瞎脑子也不灵嘛!”
郑业骑虎难下,冷冷道:“除了万岁,敢鞭我的人还没生下来,十一爷擅自召集将领又什么意思?”
“护驾!”
“可笑,九门还有杨虎臣,十一爷护的哪门子驾?”
“老子护驾犯得着跟你交代吗?”玄奕火气冲冲,把金令箭往桌上一拍,对侍卫道,“给我拿下这抗旨不遵的狗东西!”
郑业见他态度强硬,后退一步,从腰间拿出将印,“这里我最大,没有我的将令谁敢乱来!”
从进门,玄奕开口就是脏话,言行举止粗鲁豪放,“你他妈还来劲了,挺像一回事儿。”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玄奕嗓音震耳,一干副将人等面如土色。
郑业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会被玄奕几句蛮话吓到,挥手对小将道:“各回各营,没有将令出营者就地正法!”
“霍东!”玄奕大喊一声。
“在!”
玄奕被激起一肚子火,目光发狠,高举金令箭,“给老子宰了他!”
“得令!”霍东额上青筋爆起,握紧剑柄,大步冲上前猛地一斩。
众将只见剑芒,大将军郑业尚未来得及抽刀,人头就已经和着鲜血抛洒出去,两眼圆睁,直滚到手边。
血腥刺鼻,全场陡然死寂,气氛无比凝重诡异。
霍东勾腰从郑业神经抽动的手里拔出将印,将血迹在自己胸口擦干净,恭恭敬敬递给玄奕,“十一爷雷霆行事,跟您办事真是爽极,快极!”
玄奕接过将印,阴狠一笑,盯视着众人道:“兄弟们还有没有抗旨的?”
众将屏息,无一吭声,有人的手扶在脖子上,仿似在检查自个的头是否还在。
玄奕淡定把将印收到腰间,笑对其中几个将领道:“你们几个按我先前的命令,集结兵马跟我进京,等事情办了,升官封赏,老子请客。”
玄奕的赶到才能代表这场政权交替就此落定,他进乾清宫时皇子们已经到齐,除了玄盛,就连被关在宗人府的玄礼也在。
殿内尽是哭声,皇子们垂泪跪在龙榻前,玄奕心中一抽,热泪就流了下来。他想起幼时,有一次手被老师打红了,抹着鼻涕眼泪立在案前临帖,恰好父皇进来检查课业,一眼就看到了哭鼻子的他。那次父皇没有责骂,只是握起他的手,运笔教他写字,“朕的儿子不论从文习武,都要写得一手好字。”
后来兄弟们都长大了,除了太子,其他人很少能得到父皇的关注。如今,这个令他又敬又畏的严父突然离世,再也醒不过来了。
玄奕万分后悔那次把父皇气得晕过去,悲痛地走上前,一把抱住他放声嚎哭,“父皇,您醒醒,儿臣错了!”
玄敬跪在最前,玄沣涕泪满面,大家见这情景又哭,今日的眼泪和伤心都是真的。从他们进宫就有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连如厕也要由侍卫向上报备,兄弟们之间别说寒暄一句,就连递个眼色都被太监盯死。
过去,他们相互打压使绊子,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眼泪多少也是哭哭自己。
至于远在军中的玄皓,他就算不服也别想能掀起水花了,军粮供给全掌控在北京和王谦之手中,按量送,多一天的都没有。新帝已经登基,山遥路远,没粮没钱,师出无名……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布置灵堂,巩固京城关防,玄昱安排好一切事宜,忙到深夜回府,此刻,府门已经挂上了硕大的白纱灯笼。
玄奕、玄正两人办事迅速可靠,已将京畿大营,刑部和顺天府的兵力分区域指派,设下严密布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兵,持刀枪鸟铳,军容整肃。
梁羽墨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带着众妃恭候在门口,寒风阵阵,每个人心里热乎,脸上都是欣喜,哪里能感觉得到半分冷。
见到由禁军簇拥,迤逦而来御驾,众妃立刻行下跪礼:“恭迎万岁圣安!”
玄昱显得十分精神,从御辇上下来,抬手叫起,对梁羽墨道:“吩咐奴才收拾东西,明早进宫。”
“是。”
小六跑来报信,棠儿整理妆容,和宫女们一起候在门口,见到玄昱立刻行下跪礼。
已过丑时,可能是从睡梦中被叫起,她脸色苍白显得有些疲倦,松绾着慵妆髻,发间斜插一支点翠镶宝花簪,蓬松的乌发衬着毫无血色的皮肤,活似一个瓷雕釉面的人儿。
玄昱的心蓦地一紧,俯身扶她起来,两人进屋,一时安顿停当,宫女太监们退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