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欢落了笔,又用清水净了手,抬眸问:“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话虽是带着些责怪,声音却是噙着笑的,自然是没有怪罪的意思。
桃夏匀了口气,道:“苏家四姑娘进了园子,随行的嬷嬷说是奉了太后口谕,要让您禁足思过。”
“这会怕是已经到正殿了。”桃夏接着补充。
元欢闻言,侧首看向桃夏,有些疑惑地问:“哪个苏四姑娘?可是今日早间咱们在御花园遇上的那个?”
清茶叹了口气,“正是。”
“京都苏姓的贵族独一家,苏四姑娘是镇国将军的嫡次女,其实原轮不着她进宫的,奈何压在上头的嫡长女生下来就体弱,是个病秧子,也请太医去瞧过,说是日后子嗣十分艰难,这等情况下,苏四姑娘才入了太后的眼。”
元欢不甚在意地颔首,理了理衣裳,朝前踱步,道:“禁足便禁足了,左右我又不常出去。”
这四年里,她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做错过多少事,成武帝舍不得重罚,总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禁足便成了家常便饭。
只是这回没有皇帝护着,只怕日子要难过很多。
清茶心里叹息一声,如是想到。
苏槿一行人到正殿的时候,元欢正好出来,两人视线略一交锋,又各自偏错开来。
两人在椅上落座,桃夏奉了新沏的热茶上来,元欢低垂着眸子,纤细的手指搭在滚烫的杯身上,摩挲着那上头凹凸的花纹图样,像是没有感觉般,耐心地等着苏槿开口。
苏槿定力再是不同寻常,也是头一回和后宫的女人过招,还是个最叫人捉摸不透的。她不欲在此处待太久,默了片刻后淡着声道:“太后口谕,九公主目无尊卑,顶撞皇上,着禁足半年,希望公主静思己过,虔心改正。”
元欢挪了挪身子,茶盏被杯身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在幽静的殿里回荡开来,她将一缕碎发挽到耳后,侧首冲苏槿漾开了一个笑,温温柔柔地问:“四姑娘还有别的事吗?”
苏槿一愣,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清茶忧心忡忡地瞧着元欢,但知晓后者性子的都知道,她是当真不把禁足当一回事。别说今日在这坐着的只是个苏四姑娘,就是太后或是皇帝亲来,她也照样说得出口。
特别是现在小主子还出了宫,公主就更随心所欲,半点都不克制了。
苏槿身边的嬷嬷登时沉了一张老脸,冷声问:“九公主这个态度,可是对太后娘娘的命令有异议?”
元欢施施然起身,素色蝶纹罗裙掀起一阵香风,在路过苏槿的时候才顿了下步子,似笑非笑地吐出两个字。
“不敢。”
说是不敢,可她此刻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挑衅太后的威严,至于苏槿,则完全没被她放在眼里。
原本好好的立威,倒不成想被人轻视得彻底,今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姑母会不会迁怒自个不说,后宫妃嫔一定会将自己看轻,未来想要立威,怕是逮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苏槿眸光疯狂闪烁,就在元欢即将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猛的从紫檀椅上站起了身,冷喝道:“站住。”
元欢侧首望向她,缓缓皱眉。
那老嬷嬷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言语中的不屑就差溢出来,“大和早已亡国,九公主还是早些认清自己的为好,没有一辈子的公主命就别真端着个公主的架子,不然泰半是没好下场的。”
元欢压了压唇角,没有接这老嬷嬷的话,而是一字一顿地吩咐:“清茶,桃夏,送客。”
她到底还是有分寸,今日若是叫这苏四姑娘如愿,她便成了杀鸡儆猴的靶子。几月前还敢和太后顶嘴呛声的人,今日对苏四姑娘服服帖帖,其中的落差,不可谓不大。
而一旦她无所依仗的模样显露出来,太后第一个就要对她动手。
可若当众质疑太后的旨意,又是在没了严褚撑腰的情况下,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被点名的清茶和桃夏上前几步,在苏槿跟前做出引路的手势,轻声道:“四姑娘,请吧。”
元欢瞧着苏槿胸膛欺负几下,料想她是要撂下几句狠话,她掐着在她之前说了话,“姑娘也莫要觉着不开心,皇上曾说过,在这琼玉楼,一切我说了算。”
苏槿瞳孔蓦地一缩。
元欢没有去看她不可置信的神情,而是用帕子擦了擦小指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茶水,压了压唇角,抬脚就要往前。
谁也没有料到,苏槿这时候会突然噔噔两步走上来一把扼住元欢的手腕。
一拉一推之下,元欢惊呼一声,天旋地转之后,她的后脑勺狠狠撞在了漆红的柱子上,她甚至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软软地瘫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不会再有比我女鹅更惨的女主了,天天被要求撞柱子,你们这群人呐,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第9章 出头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元欢身子软在冰凉的地面上,被撞的后脑勺殷殷冒出些血来,清茶大惊失色,头一个反应过来,她跪扑在元欢的身边,挂着两行泪朝外急呼:“快去请太医!”
苏槿瞧了眼自个的左手,眼底阴郁无比。
她根本没就使多大的力。
她今日是来传达姑母禁足令的,不是来寻衅滋事,心底自然有个尺度分寸,她方才会出手抓住鹿元欢,只是不想让她这般扬长而去。
琼玉楼上上下下登时乱成了一锅粥。苏槿冷眼瞧着宫女太监抬起元欢放进内殿床榻上,一张桃花面紫了又青,继续待着不行,就这样走了也说不过去。
清茶一边抹眼泪一边道:“苏四姑娘这是个什么意思?太后娘娘是叫传的禁足旨意,四姑娘却缘何对公主动起手来?我家主子体虚身弱,怎么经得住四姑娘下这样的狠手啊!”
三言两语间,那些不明所以的宫女听了个明白,下一刻瞧向这苏四姑娘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九公主惹得皇帝龙颜大怒,拂袖而去,但这样的情况在以往四年里并不是没有过,最后稀里糊涂的又好了回来,九公主照样金贵得很。
谁知道这回到底会不会和往常一样?
皇帝若真不在意了还好说,若是还在意着,今日伺候的人,怕是一个都逃不过去。
“放肆!四姑娘跟前,哪有你说话的份?”那嬷嬷面色也不好看,立刻垮着脸呵斥清茶,不能忍受未来的一国之母被一前朝余孽身边的小宫女质问诬陷。
照她看,鹿元欢死了最好。
但不能死在她苏家小姐手里。
太医这时也颠颠的提着医药箱赶了过来,清茶起身,擦干了眼泪,没有再与太后身边的吴嬷嬷纠缠,她暗中拽了桃夏的袖口,低声道:“你在这瞧着她们,我去建章宫禀告皇上。”
免得被恶人先告状。
桃夏瞧着那太医深蓝色的衣袍,又朝着屏风外干杵着的那几人,又是担忧又是心疼,但到底还算冷静,“放心吧,这儿有我盯着呢。”
清茶这才慢慢地退出了内殿。
苏槿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伸手揉了揉额角,若不是外头柱子旁的那滩鲜血还未干透,她简直就要怀疑鹿元欢使苦肉计陷害她。
但不管她心里是如何想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成武帝的态度,苏槿来回踱了几步,朝身边丫鬟吩咐:“去慈宁宫请示太后,将这里的情况说清楚,记得来回脚步放快些。”
瞒是已经瞒不住了。
眼下就该拼靠山了。
琼玉楼离建章宫并不远,清茶一路小跑着过去,到建章宫门口时被拦了下来。
她是元欢跟前最得脸的,元盛自然认得她,当下便下意识眼皮一跳。
他隐晦地指了指里头,对清茶道:“皇上和罗大人在商议政事,轻易打扰不得。你先说说,可是公主那出了什么事?”
清茶点头,面色焦急,“今日不知怎的,苏家四姑娘突然进了琼玉楼,说是奉太后口谕命公主禁足半年静思己过,起初还是好好的,谁知四姑娘突然动起手来,拽了公主一下,公主的脑袋撞到了柱子上,流了好些血,现在还人事不省呢。”
她这话一说完,元盛头都大了三圈。
他压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思转得飞快,苏家四姑娘他自然是知道的,近些时日太后经常有意无意同成武帝提起此人,其中的深意与心思,明眼人一瞧便知。
前边他还在想,这苏四姑娘只怕是个有大福气的,谁料转眼便出了这样的幺蛾子。
若是从前,那皇上自然会偏向九公主,护犊子一般护着的,可现下,元盛是当真摸不懂猜不透,唯独知道一点,就是他现在得赶紧进里边将这事禀报给皇上知晓。
又粗略问了几句,元盛捏着拂尘踮着脚掀开了明黄刺绣帘子,再吩咐人给重新撤换了茶水。
案桌边,严褚与罗笙相对而坐,前者沉稳清贵,后者儒雅温和,两人执棋对峙,一时半刻这殿里只剩清风刮动窗框的声音。罗笙前后任两朝首辅,虽已年过四十,却被时光格外厚待,此刻看了眼盘中局势,笑着摇头,温声笃定,“皇上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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