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忻翻身下马,隔着车帘温声道:“欢欢,到家了。”
有小厮飞快端了矮凳在马车边,清茶将元欢搀扶下来,面纱之下,那双温软如秋水的眸子里一派平静。
沿街住着的都是些官员贵族,她的身份又未经公开,因而高覆并未带着人亲自来迎,直到她踏进高府,大门从后面嘎吱一声被带上,元欢有片刻的恍惚。
管家是早年就跟在高覆身边的,对那段前尘往事也是清楚,他上前几步,开口道:“少爷,小姐,请随奴才来,老爷在书房等了许久了。”
此时天色已暗,又因春节喜庆,府上挂了许多形态各异的灯笼,橘光汇聚到一起,将天上弯月的光芒都盖了过去。
高忻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心,声音越发柔和,“归远侯假扮罗钰混进京城的时候,爹就有所察觉,我当日会前往徐州,也是听从爹的吩咐。当年的事情,爹也是被蒙在鼓里,自从他知道了你的存在,就一直在书信中问你的情况,欢欢,爹是十分关心你的。”
元欢眼睑微垂,将鬓边的发挽到耳后,一路跟在那管家的后面,却是轻声换了个话题:“哥哥,这府上有些什么人?我让桃夏准备了些礼物,初次见面,怕有所遗漏,厚此薄彼。”
高府向来低调,外人知道的东西有限,她初来乍到,里边许多的道道她都理不清楚,既然今后要在这里生活,她总不能毫无准备,连府上有些什么人都不清楚。
高忻边走边跟她解释:“高府不同于别的高门贵族,府上人不多,哥哥没有娶亲,爹后院有三位姨娘,其中单姨娘膝下有两个庶子,性情温顺也颇识大体,因此爹将管家权交到了她手里,云姨娘生了四妹妹,常姨娘三年前有了五妹妹。”
“爹的意思是,对外宣称你我一母同胞,只是你出生时身子太弱,一直在深闺静养,因此见过的人不多。”高忻沉吟,又道:“其实不必太过担心,府中没有主母,高府又不喜热闹,许多京都的盛事都没参与,还是近几年,四妹妹的婚事被提上议程,爹才松口,准许单姨娘带着四妹妹去参加一些赏花会。”
元欢听到这里,心里有了些疑问,这个单姨娘无疑是最得宠的一个,膝下两个庶子,高覆连管家权都交到了她的手上,为何不肯将她扶正呢?
这样一来,不仅两个庶子可以变成嫡子,日后四姑娘五姑娘的亲事也好张罗物色。
高忻洞悉了她的疑问,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道:“走吧,等过段时间,你就全部清楚了。”
元欢笑了笑,也没有再问。
书房里,高覆从早等到晚,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案桌上平铺着一幅画,有的地方墨迹还未干透,显然是才停笔不久。
高忻与元欢一路畅通无阻,从前门到了书房,在进门之前,元欢将面纱取下交到桃夏手里,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芙蓉面来。
因此高覆看见元欢的第一眼,直直打了个激灵,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像,实在太像了。
根本无需怀疑,这就是他和浅紫的孩子。
比起高忻,元欢的眉目更像她的母亲,容貌又比浅紫更明艳娇媚些,高覆对上那双秋水眸,险些泣不成声,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的梦里,都会有这么一双眸子,略带哀怨地望着他,她唤她沅郎,她让他照顾好他们的孩子。
而他直到上个月,才知道宫里的九公主,居然是自己的亲骨肉。
高覆的反应出乎元欢的意料,她蹙眉,朝他福身,轻轻浅浅唤了声大人。
高忻和高覆同时愣住。
“欢欢……”高忻才叫了一声,就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该劝些什么。
诚然,高覆是被蒙在鼓里,可他离事情的真相仅仅只有一步之遥,手一伸,就能轻易捅破那张窗户纸,高贵妃当年的说法明显是有漏洞的,高覆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察觉到了,但他不敢轻易去打破某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平衡,他生怕一行动,就将真相暴露在随帝的眼皮子底下,让高家满门倾覆,而后来,他又怕得罪成武帝,因此就死死的将疑问压在心里。
直到宫里的人送来了当年的线索,高覆这才顺水推舟,认下了元欢这个女儿。
说白了便是,他敢做,却不敢当。
元欢都能想明白的事情,高忻自然也想到了。
因此面对这声疏离的“大人”,他竟不知如何规劝。
她能接受自己这个哥哥,却接受不了一个十几年来装聋作哑的父亲。
高覆并没有在这个称呼上过多纠结,事实上,她心里有怨,他甚至突然好受很多。
“孩子,你和你娘,实在是太像了。”高覆目光落在案桌上那副画上,声音十分柔和:“我对不起你和你娘。”
元欢抿了抿唇,目光自然而然的跟着落在了那画上的人身上,心里突然十分不好受。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和好了(狗头),画画拍胸脯保证!
第54章 美人
夜色像是蛊惑人心的鬼魅, 悄无声息地顺着窗户缝溜进了书房中,压抑的气氛渐渐叠加,高覆的情绪失控只在一瞬间, 他迅速调整好了状态, 干枯的手掌抚在画中人的脸上, 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听你兄长说,你的身子不大好, 这一路颠簸, 可还受得住?”高覆笑起来十分慈和。
元欢垂着眸子, 声音柔得如同耳畔拂过的一阵风, “一切都好。”
对话进行到这里, 高覆也有些无奈,他点了点头, 道:“爹让人给你收拾了院子,你才回府,这几日就好生歇息,熟悉下环境, 院子里有什么缺的,只管跟爹说。”
元欢颔首,跟在毕恭毕敬为她引路的王叔身后出了书房。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一刻,高覆脸上的笑容变戏法一样消失不见, 他沉着声音问高忻:“你在信中说的,是何意思?”
面对着隐隐动怒的父亲,高忻面不改色:“皇上曾经的意思, 是想让欢欢以高家嫡女的身份进宫,但后来欢欢恢复了记忆,其中发生了一些事,儿子也不是很清楚,两人好像有所争执,皇上也再没有说过让欢欢入宫这样的话。”
高忻与高覆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但毕竟是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高忻就一笔带过,而这些东西不挑明,高覆日夜难安。
“你说,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高覆在书房里踱步,“欢欢的身份被证实后,我查了许多她与皇上之间的事,虚虚假假不尽详实,我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再进宫了。”
“欢欢那个性子,倔,不会服软,方才你也看到了,但凡是个性子软和,或是心机沉的,还不得哭着上来喊声爹爹?”
高忻目光陡然一沉。
他不得不承认,高覆说得没错,但凡是个聪慧的,挤也得挤出两滴眼泪来,欢欢年龄摆在那,二十岁再想找个合适的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并非易事,说不得日后是要在府上养一辈子,高府就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可她偏偏,是个那样的性子。
不仅对他们,对皇帝也是那样。
在尔虞我诈的后宫,这种性子,将会活得异常艰难。
高覆有些沉痛地道:“你姑姑的悲剧,我不希望再看着重演一遍。”
那实在太痛苦了。
高家的男人都还在,怎么非要推女人进那么个火坑?
高忻狠狠皱眉,有些生硬地道:“那能如何?若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话,爹你当初为何不敢着手调查欢欢的事?”
这世上往往没有那么多想与不想,只有能与不能。
身处劣势的时候,想与不想都无济于事。
这就是现实给的当头棒喝。
高覆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起程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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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的是,高府的生活格外平静,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元欢的到来,并没有让高家人的生活发生一丁点的变化。
元欢头一天见到了三位姨娘,也与几个庶子庶女打了个照面,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各回了各的院子。
这正合元欢的意。
现在让她困扰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夜里接二连三的噩梦。
说是噩梦,其实并没有什么面目狰狞的鬼怪和光怪陆离的幻象,有的只是她与严褚无声对峙的画面,那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要穿透梦境直接施压到她的身上,丝毫动弹不得。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像是有人对她施了永无止境的幻术。
每次从梦里惊醒过来,她总汗湿了一身。两次三次过后,清茶担心得要命,说什么也要在里屋守夜。
到了夜里,当她听见自家主子无意识唤出那个名字时,整个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想,她好像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元欢和四姑娘高微时常躲在凉亭里喝茶,两人年龄差得不大,后者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时间一长,倒也玩到了一块。
高忻升了职,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偏偏隔三差五的也不忘关心下妹妹,元欢看着那强撑着异常疲惫的样子,哭笑不得,只好再三跟他说,如果很忙就不用特意过来这边了,她吃得好住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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