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宫门,皇帝便随性的变了自称,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晨音知晓他年轻时确实不在意这些礼节条框,了然一笑。左右物是人已非,凡事有得必有失,她早已做了权衡,又何必为一时之感困宥方寸,日子总是要脚踏实地过下去的。念及此,晨音便也有样学样,遂皇帝心意,收起了那些考量权衡、谨慎细致。如从前一般,坦坦荡荡地把皇帝当做常人对待。“我发现啊……”
晨音故意顿了一下,眼神大大方方和皇帝对上,“爷你是真的吃美人计,每次我什么都未说,什么都未做,您光看着我的脸,便能自说自话一大堆有的没的。”
“……”
皇帝怔了一瞬,尔后在马上笑得前俯后仰,指着晨音摇头道,“怎会有你这般不知羞的女子?”
晨音不以为然,回道,“人乃精血所造,而非木头雕出来的牵线傀儡。若人人都想得一样,长得一样,做得一样,世间岂还有趣味可言?”
“说得好!人往世间走一遭,为名为利,为权为色,最是难得的,却是觅一个‘趣’字。”
皇帝大笑,眉眼飞扬,颇有兴致的上下打量晨音一圈,“今日冒险带你出来走这一趟,不算亏,爷给你奖赏如何?”
晨音敏锐察觉到他话里有异意,“奖赏不是直接给,为何还要问我?”
皇帝勾着唇,“这直接赐下去的奖赏,是给一般之人。像你这样的,若东西到手得太过容易,岂不是转过头就丢了忘了?”
“……”
晨音皮笑肉不笑,不想接皇帝的话茬。皇帝看晨音兴致不高的样子,干脆先把奖赏摆了出来,“你我二人赛马,若你能赢过我……”
皇帝微妙的停顿,挑着眉一副等晨音上钩,求着问他的架势。晨音无奈,但确实好奇皇帝会给出什么彩头,遂配合问道,“赢过你,然后呢?”
“赢过我,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靠山。”
第49章
满人自马背上得天下,男女老少,会骑马弯弓的不在少数。晨音身为盛京郭络罗氏这辈人唯一的嫡女,自出身起便得宠非常,养了副飞扬跳脱的性子。幼时没少仗着宠爱,骑匹神气的小红马,缀在几位兄长左右跑马打猎,方方面面不输男儿。更甚者,她还曾悄悄跟在‘离家出走混迹江湖’的二哥道横身后,扬鞭策马往距盛京百里外的盘山红海滩走过一遭。那时正值北方深秋,大捧大捧红色碱蓬草装点的海滩,鲜艳得如同深海里捞出的红珊瑚礁,夺目耀眼。那是晨音有生之年,见过最绮丽活泼的色彩。以至于后来提起‘跑马’两个字,晨音便会想起那片耀目的红。与皇帝赛马时,晨音思绪还停在喧乎的碱蓬草上。不出意外,输了。好在皇帝还算公道,主动提出三局两胜。这次,晨音可不敢再掉以轻心。那日,阜成门外十余里的草场上,一青一蓝两道身影,扬鞭催马,谁也不服谁。直到天上骄阳被余晖霞光掩住,满头大汗的两人才扯住缰绳,顶着同样狼狈的脸,隔空对视一眼。尔后,畅快大笑。早过了三局两胜,也没分出个输赢。这场赛马,更像是无言的发泄。活在的红墙里面的人,不管是站在高处,还是窝缩暗角。总归,各有各的不容易。-那日回宫后,皇帝朝政越发忙碌。大半月里,晨音与他短暂见过两面。两人很有默契,要么论几句算学写法,要么谈谈民间杂事,谁也未曾提过宫外一字。毕竟,不管是皇帝带后妃偷溜出宫,还是皇帝与女子赛马,都不是什么光鲜事。所以,宫中上下少不了猜测,去岁选秀之时被皇帝当众嫌弃的储秀宫偏殿常在,如今为何突然得了皇帝青眼。要知道自孝昭皇后崩逝后,皇帝往后宫走动,除了向太皇太后与太后两位请安外,便只去瞧过佟贵妃与晨音。宫中向来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晨音这才‘得宠’没几日,殿前便一改往日的门庭冷落,不但来往的宫女太监增多了,还有妃嫔上门称姐道妹,其中尤以贵人张氏与秀答应戴佳氏来得最勤。张贵人乃侍年选入宫的庶妃,出生平平,但样貌俏丽,嘴巴讨巧。早些年也得过宠,生了皇长女与皇四女。只可惜,两个孩子都未养大,皇长女三岁上下便夭折了,皇四女则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没的。宫中新人一茬接一茬,张贵人早已成了昨日黄花。听说,自皇四女夭折后,她便再也未曾见过皇帝的面。她勤往晨音这里来,摆明了是想撞撞运气,看能不能碰上皇帝。至于秀答应,则是因为与张贵人同住钟粹宫,为人老实本分,被张贵人拖来作伴的。这日晨起不久,晨音正摆弄内务府送来的两盆矮子松,便听杪春通报,张贵人与秀答应又来了。要说张贵人这人也是妙。见天的往晨音殿中跑,明明是完全不熟悉的人,她硬是能拉拉杂杂出一大堆话题来,聒噪程度与晨音未入宫前养的那两只鹦鹉比起来,也不妨多让。这不,她一坐下,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笑眯眯地跟晨音打开了话匣子,“妹妹大喜啊!”
晨音打心眼儿里其实挺喜欢热闹的,左右这张贵人比起后宫其他人的心思干净多了,她闲着也是闲着,乐意多说两句,“喜从何来?”
“嗯?妹妹当真不知?”
张贵人讶然,“你入了纯亲王府为庶福晋的哪位庶妹快临产了,听说纯亲王放了话,不管庶福晋这胎生男生女,都会请旨册封庶福晋为侧福晋呢。”
原来如此。“噢。”
晨音兴致缺缺,日子过得松散,她几乎忘了纯亲王府还有个晚静。如今两人一个在宫中一个在王府,井水不犯河水,她也懒得理会。张贵人人精似的,见晨音这反应,便知这对姐妹关系不好,眼珠一转,换了话题,零零散散又唠了一上午,直到午膳前才一脸意犹未尽的离开。这厢张贵人前脚刚走,晨音便听见汤嬷嬷从外面带回消息——皇帝给纯亲王与靳大人家的嫡长女赐了婚,只等守制期满,便举行大婚。靳大人家的嫡长女,那不就是述清了。晨音记得,从前纯亲王娶的福晋,明明是耿氏女,怎么这会儿换成述清了?晨音顿时觉得脑仁胀疼,且不说纯亲王是个英年早逝的命数,就看如今纯亲王宠晚静的架势。以述清那副娇憨性子入了王府,怕是在有宠有子的晚静手下过不了两招。怪道有句古话讲,背后莫说人。晨音不乐意搭理晚静,但却做不到眼睁睁看述清在她手底下吃亏。所以,晨音近来一直盼着皇帝再悄悄带她溜出宫,以便她趁机找个由头去见述清。哪知,天不遂人愿。奉先殿传出消息,承祜近半月来病情反反复复,如今已是到了弥留之际。满绣匆匆来储秀宫,请晨音去奉先殿时,晨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见承祜最后一面。青梧刚去的那段时日,她怨承祜小小年纪心思狠毒,得这个下场,恰是应了‘自作自受’四个字。硬是冷下心肠,从未去探过承祜一次。可如今,昔年那个由她亲手救活的孩童,就要死了。晨音蒙着头脸,甫一跨入奉先殿,殿内浑浊阴郁的气味便争先恐后朝她涌来。晨音下意识皱眉,缓了一瞬,才跟着满绣进了内殿。约摸是门窗紧闭太久的缘故,内殿四周亮了不少烛火,也照样显得阴冷幽暗。晨音刚从盛夏的阳光底下进来,一时难以适应,若不会满绣轻指了一下,她几乎没有发觉,床上那团厚重的锦被间,藏了张瘦到可怖的人脸。承祜仰面躺在床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听见动静,他耷拉在眼皮下的眸子费力转动。良久,似才看清晨音站的位置。晨音看见他很轻的动了下唇角,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满绣知机,凑过去,从他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躬身郑重的递到晨音面前。这过程间,承祜一直怔怔的盯着晨音。他见晨音没伸手接,灰扑扑的眸子似有水光闪了一下。晨音喉头滚了滚,咽下翻涌不休的酸涩。快速接过那封信打开,几眼扫完,指尖不自觉颤了起来。眼前有模糊的水雾散开,晨音上前一步,手轻轻落在承祜面上,“我知道了,安心去找你额娘吧。”
第50章
承祜走的时辰,天上朝霞初露,像极了孩子哭红了的脸蛋。大约是早料到了这一天,皇帝闻听丧讯时,表现得格外平稳沉静,午后甚至还召了大臣到御书房议西南紧急战事。倒是后宫,以太后为首的一群女人帕子捂在脸上,置身缟素堆中,真真假假哭得好不凄惨。晨音被嘤嘤呜呜,一声三个调的魔音灌得头脑发沉,抽了个间隙循着连檐出了内殿,打算到宁寿宫北侧倚树而建的敞轩透口气。还未走近,便听见古树后面传来细细碎碎,类似咀嚼吞咽的响动。晨音谨慎的停下脚,可似乎还是惊动了树后面的人。隔了片刻,树后有个小脑袋悄悄探出来些许,露着一只黑亮的大眼睛与晨音对视。晨音一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张贵人的声音先自后面传了来,“好巧,妹妹也在此处!”
树后的人似受到了惊吓,反射性的藏了回去。晨音迅速转过身,迎上张贵人,不动声色的把人带到了另外一个方向去。好在张贵人与晨音一样,同样是借着出恭的名头出来透口气,根本不在意到底往那边去。眼瞧着四下无人,张贵人觑了晨音一眼,试探性地小声絮叨,“你说万岁爷平日里那般看重嫡长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着。如今这人过了种痘年纪,眼看立住了,却冷不防的没了,我这外人瞧着都难受,万岁爷的反应怎会那般稀松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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