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莞尔,道:“亏你也玩笑。”
两人携手进屋,面对面往炕上坐了。顺妃望了望桌上堆积的账目,笑道:“皇上待皇后实在贴心,早上听宫人说,长春宫连庭院里都铺了毡毛毯子,就防着跌倒。”娴妃接过洛晴呈上的茶盏,端着手中轻轻吹着热气,道:“纯贵嫔怀三阿哥那会,不是将御花园的野猫都捉尽了么?”忽又扬起一丝嚼味的笑意,道:“皇上宠谁时,总是赴汤蹈火,竭尽所能,就算耗银百万,都不会眨一眨眼皮。”
顺妃怅惘一笑,道:“当年在潜邸,望月楼耗费百金,可不就是为了和您赏月么?那时候,不知羡煞多少人呢!”娴妃忆及往年,越发愁肠绕指,哂道:“平白提那些做什么。”顺妃道:“如今你复宠,虽不比当年,却也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实在可喜可贺。”
娴妃道:“别人这样说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么?全是为了皇后罢!昨儿还跟我说,要将皇后生产之事全权交由我处置,如此一来,长春宫那儿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必是不能饶过我了,连着上回皇后小产之事,只怕要一并追究。”
顺妃倒未想到这一层,诧异道:“怎么会…”
娴妃凄然笑道:“皇上的性子...若他心里当真还有我,岂会舍得我日夜操劳,协理六宫?应当是和纯贵嫔那般,日日无所事事,与他厮混才是真。”
顺妃虽是后宫四妃之一,却从未得过盛宠,自从被皇后冷落,夺了协理之权,便再未单独见过圣驾。她道:“昨儿皇上还让纯贵嫔处置了陆嫔…陆贵人。有帝后在,竟让她区区嫔位处置,实是闻所未闻之事。”话到这儿,便静了下去。
缄默半响,娴妃开口道:“往后你每日早膳后便过来帮我清理账目罢,宫里除了你,任谁我都不信。”顺妃料到是为此事,便爽利的点点头,道:“好。”
青橙降陆嫔为贵人之事沸沸扬扬传开了,若说有违宫规,也实在是逾越。可偏偏有皇帝在后头撑腰,旁人也无法说什么。尔绮在外头办事越发顺心得手,谁撞见她都要客气三分,要什么给什么,天长日久的,便渐渐养得趾高气扬。青橙瞧着眼里,略有忧心,有时撞见了,就说她两句,她倒好,听着就听着,能收敛两三天,过后又是一样。
海安从外头掀起帘子,道:“主子,万岁爷来了。”话音才落,皇帝已进了屋。青橙穿着月白的莲花纹中衣,未施胭脂,乌丝垂腰,坐在梳妆台前绾髻,从镜子里望向皇帝,蹙眉嗔道:“怎么不叫人通传?”伺候的宫人皆请了双安,青橙欲起身,皇帝却压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着,笑道:“手上全好了么?”
青橙伸出手背给他瞧,道:“午时御医拆了纱布,又给了祛痕的药膏,说是抹了才不会留印子。”皇帝握住她的手,端详片刻,道:“还好。”青橙道:“什么叫“还好”,说不准要留疤痕,到时你又得嫌难看了。”
皇帝顺势揉了揉,触感温腻滑润,遂道:“不碍事。”停了停,睨眼笑道:“朕有样好东西赏你。”他朝吴书来扬了扬脸,吴书来会意,行至门槛打了手势,外头便有太监高举着朱漆桐木小盒进屋,递与吴书来。皇帝接过木盒,拧开银扣,却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石榴形怀表。怀表通身缀以石榴红半透明掐丝珐琅,不过核桃大小,上面却镶嵌了无数颗石榴模样的珍珠,修饰精致细腻,十分难得。
青橙瞧着喜欢,不禁伸手取了一只,拿在手中把玩。皇帝笑道:“知道怎么打开么?”青橙在养心殿见过康熙爷留下的怀表,自己却从未有过,她用力掰了掰,发现毫无动静,遂道:“你帮我打开。”皇帝难得当起了老师,他拿起另一只怀表,用大拇指扣住旁侧凹凸之处,道:“你按这里。”两人同时一按,那怀表便“嘭”的开了,里头镶着正蓝珐琅,绘有富贵花,中央有刻度与秒钟。
皇帝笑道:“咱俩一人一个。”稍顿即道:“此乃英皇乔治三世敬献之物,他们运了几船的东西来,朕瞧来瞧去,就属这个好。石榴有多子多福之意,又是成双成对,寓意不错。”
青橙极为认真的数着怀表上的珍珠,嫣然笑道:“实在有趣,皇上真要赏给我吗?”皇帝见她朱唇微启,气若幽兰,立在光下明艳动人,比深春吐蕊的花骨儿还要摇曳生姿,心里便软得像一汪秋水,宠溺道:“朕什么时候骗过你?矫情的小东西,非要明知故问。”
屋中众人瞧着情形,皆已躬身而退。两人额对额顺势坐在榻边玩怀表,皇帝又教她如何看时辰,青橙聪慧,只不过三言两语便学会了。他问:“你刚才数了上头的珍珠,数清楚了没?”青橙摇头,道:“太多了,数不过来。”皇帝故作神秘,道:“有一千二百颗!”他是天下最为富有之人,什么东西没见过,权当哄着她玩而已。
青橙果然大惊,放在掌心,越发爱不释手。把玩片刻,她忽而抬头问:“只我和皇上有吗?”皇帝点点头,道:“那是自然。”青橙浅浅的抿出笑涡,嘴上却道:“那怎么办?”
皇帝疑惑道:“什么怎么办?”
青橙回道:“外朝千里迢迢的奉贡,自然是敬献给帝后,待皇后知道了,定要生我的气。”皇帝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又犯傻了,天下都是朕的,区区怀表,朕爱给谁就给谁,理所当然而已。”稍一停顿,即道:“谁生你的气,就是生朕的气,看谁还敢!”他威武俊朗,至高无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想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无数的人为他赴命,而在她面前,却总是一副温和随意的模样,逗她、哄她、宠她、笑她,还会动手捏她的脸。
如此想着,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你捏我,我也要捏你。”皇帝一愣,他与许多女人有过“特别”的亲昵动作,却是头一次被女人“回击”。青橙见他变了脸色,手上不由滞了滞,连身板也坐直了,多了几分恭谨,道:“你生气了?”
皇帝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的望着她。青橙心底一慌,连忙收了手,正欲请罪,皇帝却陡然生出双臂,双手捏在她两侧脸颊,笑声朗朗道:“竟敢捏朕,实在胆大包天,罪不可赦!”他用了三分的力气,青橙吃痛,玩闹着往榻上滚去,皇帝往前一扑,依着姿势就吻了起来。
他的唇淡薄而温暖,含着桂花酒的香味,她嘀咕道:“你晚膳喝酒了?”皇帝邪魅的笑了笑,道:“喝了酒才好助兴不是。”青橙娇嗔着往他肩上一捶,想要说句什么,却被他含在了嘴里,呜咽着吞下了肚。
尔绮心中了然,忙喜滋滋的去小厨房吩咐黄二煮了一大锅莲子猪肚汤。黄二问:“尔绮姑奶奶,怎么今儿想到熬这个?”尔绮扬眉笑了笑,低声道:“我偷偷问了御医院的医女,说此汤能滋养补虚,对怀孕有助。”黄二恍然大悟,半钦佩半奉承道:“还是姑奶奶想得周到全面,难怪受纯主子信任。”尔绮傲然道:“咱们做底下人的,自然得事事想在主子前头。”
黄二点头哈腰道:“是,是,姑奶奶说得是。”
一进到了四月底,打头的小太监连爬带滚的跑进翊坤宫,在海安耳边嘀咕。海安脸色愈来愈凝重,频频点头细语。小太监传完话,立时便跑了。海安掀帘,转入西间寝屋,青橙正在对镜梳洗,随口问:“怎么了?看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海安道:“万岁爷往咱们宫里来了,听打头的小太监说,前朝有事,万岁爷在养心殿生了大气,将和亲王、张廷玉大人痛骂了一顿。”青橙扬手,伺候妆容的宫女悄然而退,她忖量片刻,心中有了计量,道:“去冲两碗昨儿新做的油茶面子。”海安答应着出去,青橙依旧坐在菱花铜镜前慢慢的梳着满头乌丝。
直待外头有了动静,青橙方起身至花厅相迎。皇帝果然阴云密布,随侍的太监个个低眉垂眼,满脸苦相。吴书来朝青橙打了个手势,青橙不动声色,屈膝行了礼,接过司衾宫人手中的便袍,伺候皇帝换衣。她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皇上说哪句话么?”
皇帝自进屋开始,一句话都没说过,紧闭着嘴,半声不响。听见青橙说话,才看了她一眼,愣了片刻,方问:“什么话?”
青橙笑道:“我最喜欢你说,哎呦,青橙,咱们晚膳吃什么?”
皇帝依旧板着脸,道:“你就这点出息了!”他坐在炕上,接过海安呈的油茶,胡乱喝了两口,张嘴就问:“咱们晚膳吃什么?”说完便怔住了,自个先忍俊不禁起来,抚额笑道:“你这是挖了坑让朕往下跳啊!”青橙坐到他身侧,摸着他下巴上胡子渣渣,笑道:“是你自己愿意往下跳,怎能怪我。”
吴书来见皇帝笑了,终于舒了口气,头上悬的大石也总算落地了。屋里原本紧绷绷像悬着一根弦,人人自危,此时皆暗自庆幸,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香甜了。皇帝抓住她的手,道:“别弄朕的胡子,你如今越发胆大了,连老虎须都敢碰。”
青橙嘟了嘟嘴,睨眼道:“你又不是老虎,还能咬我不成。”皇帝脸上露出一丝诡异,往她耳侧靠了靠,微不可闻道:“朕才下朝没得力气,晚上再咬你!”海安立在炕下伺候,自是什么也没听见,但瞧着青橙连耳脖根子都红了,隐约猜到什么,不禁偏脸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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