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欣喜,她却鼻头一酸,僵着身子不动。
她的被子里凉凉的,并没有多少暖意。皇帝眉心蹙了蹙,环住她的腰,道:“怎么不叫人加被子?”他知道她没睡着,听她的呼吸声,他就知道。青橙紧闭着双眼,假装自己睡着了。眼泪顺着脸颊隐没在发鬓了,弄湿了一片。
有他在,被窝里很快就暖洋洋的。
皇帝的脸从背后埋在她脖颈里,熟悉的淡香丝丝入鼻,让他心旷神怡。鼻涕快流到嘴里了,她忍不住抽泣一声。皇帝这才扳过她的脸,就着昏暗的夜灯,打量她满脸泪痕。他道:“你怎么哭了?朕来了,怎么反而哭了?”他俯下脸吃掉她的眼泪,哄道:“别哭了,朕就躲了几日而已,就难受成这样?”
看着她哭,倒让他又有些心疼,又有些高兴。
小东西因为他冷落,正难过流泪呢。
青橙忍着哭泣,道:“你是不是故意不见我?”皇帝道:“并不是故意不见你,而是暂时不见你。”青橙噙着泪水,道:“为什么?”皇帝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别明知故问,朕不信你想不明白。”青橙冒了火气,愠道:“我就是不明白。”
皇帝唉了一声,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口,道:“是不是朕从来没跟你说过?这十几年里,朕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从未变过,往后也不会变。”他不解释,反而当面剖白,青橙再也克制不住,泪如泉涌,紧紧挤在他怀里,道:“往后不许你冷落我。”
前朝后宫的事,娴妃生病,太后降旨,此番种种,青橙明白得很。
她扑在他宽大的臂膀里,软软的,暖暖的,好似先前还觉得秋风呜咽的凄凉之意,瞬间变成了惬意的秋夜听风。皇帝抚着她的背,吻在她发间,道:“...朕从未冷落你。”
一时帐幕低垂,低吟浅语。
景仁宫至夜半才熄灯,洛晴挑帘进屋,跪在踏边道:“主子,别等了,今儿皇上不会来了。”娴妃一身水红绸丝寝衣跪坐于榻,半会都不吱声。洛晴又唤了一声“主子...”娴妃才恍惚道:“去把熏香灭了。”洛晴回道:“奴婢知道那香伤人,早就用水浇灭了。”
娴妃回过神,警惕道:“烧出来的草灰可埋好了,倘使叫人知道了...”
洛晴忙道:“主子放心,奴婢一切安排妥当,次次都是奴婢亲自埋的。”
娴妃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幸好身边还有你,旁人我都不信。”洛晴不敢逾越半分,道:“谢主子恩典。”又道:“敬事房的人说,万岁爷今儿没有翻牌子,许是朝事太累,独自睡在养心殿了。”娴妃唇边冷冷一笑,道:“你不必哄我,皇上想什么,念着谁,我都清楚。如今我需要的,是龙嗣,帝王宠爱于我,不算什么。”
洛晴看她伤心落魄,安慰道:“万岁爷自是宠爱主子的,不然怎会数日留恋主子?连纯主子也被撂到一旁,宫里人都议论开了,说纯主子失宠呢。”
娴妃侧身躺下,洛晴起身拉开被子替她盖好,道:“主子,您只管好好养着身子,等生下龙嗣,再有太后支持,中宫之位非您莫属。”娴妃眉眼露出笑意,道:“这倒是实话。”又道:“明儿你去叫魏宛儿来一趟,我太久不见她,恐她生出异心。”
洛晴吹灭屋中壁纱宫灯,只留床头两盏豆大烛光,道:“不过是个小小答应,主子不必介怀挂在心上。”娴妃合了眼道:“你可别小看她,心里狠着呢...”
音落,再无别话。
皇帝夜宿,使翊坤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欢喜。太后深知一味强逼皇帝宠幸娴妃,只会适得其反,令皇帝生厌。她召了娴妃在寿康宫说话,道:“得宠不得宠乃你的造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娴妃半跪在踏板边,手中捣鼓着珐琅白玉鼻烟壶,伺候太后吸水烟。她眸子低垂,在烟雾缭绕里看不清神情,莞尔道:“臣妾知道,谢太后用心。”
太后点点头,道:“好孩子,哀家告诉你一句,无论如何,切不可灰心丧气。想当年哀家进先帝潜邸,位分低微,不过是个格格。举目无亲,又不得先帝宠爱,哪里斗得过皇后年妃?还得多亏弘历聪慧灵敏,登基做了皇帝,才能有哀家今日尊贵。”又轻轻拍了拍娴妃手背,道:“你多上些心,学一学纯妃行事说话,皇帝喜欢那模样儿的性情妆扮,你学得三分亦好。饶你身份尊贵,亦不要觉得屈辱,万事以皇嗣为重。”
娴妃面上不敢露出厌恶之色,细声柔语道:“太后提点,臣妾记下了。”
青橙做了一件新袍子,用湖水浅蓝的倭缎做底,在袖口裙边绣上粉白莲花缠绕。胸襟上别斜襟玳瑁珠扣,空空的并未有花色。起步时,袖袍翩翩,花儿重瓣绽开,素净而不单调,艳丽却又端庄,很是得体。皇帝好不容易看她穿了件新衣裳,啧啧称赞半日,一时起了兴致,又让吴书来去内务府取了两盒子朱钗步摇来,给青橙配衣服。
尔绮冲了两碗红枣生姜饮,呈进屋福了福身,笑道:“请万岁爷试试新熬的茶饮,是纯主子亲自指点奴婢熬的呢。”
皇帝瞧色泽红透,抿了小口,觉得辣辣的,冷天里浑身舒坦,笑道:“这深秋初冬里喝着倒不错,生姜驱寒,红枣健脾养胃,吃了养生。”
尔绮一笑,道:“还是万岁爷圣明,喝一口就知道用什么做的。”
皇帝喝着茶,忽然问:“你还有几日出宫?”尔绮恭谨有加道:“回禀万岁爷,后天就是奴婢出宫的日子。”皇帝嗯了一声,看了眼青橙,见她面有难过之色,便道:“你做事勤恳,待主子忠心,你走了,翊坤宫就如同少了左臂右膀。”
尔绮不知皇帝是何意思,屏声静立,默默听着圣言。皇帝接着道:“你与简玉衡之事,朕命人查了查,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朕猜也能猜出八九分。”此话一出,尔绮惊得浑身颤栗,膝盖一软,便俯身跪下,叩首道:“全是奴婢一厢情愿,与简大人没有半点关系。万岁爷要罚,就罚奴婢罢,要杀要打,奴婢毫无怨言。”
皇帝把玩着茶盏,道:“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朕很凶狠吗?”稍稍一顿即道:“若你想嫁给简玉衡做福晋,就趁早死了心罢。就算青橙同意了,朕也不会同意。简玉衡的福晋必定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之嫡女,方不失青橙身份。”
尔绮脑中轰隆作响,唇齿打战,道:“奴婢...奴婢不敢妄求。”
青橙不想皇帝突然说起此遭,小声埋怨道:“我的身份是什么?犯不着让哥哥来相称,他若自己愿意,我绝不拦着。”皇帝横了她一眼,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撂,道:“该扶持的要扶持,该联姻的要联姻,后宫前朝,事事错综复杂,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再说了,儿女婚事,本就在父母,你舅舅舅妈能让简玉衡娶个庶女回府当福晋?”
皇帝此言,于情于理,青橙无以反驳。
这些人伦常纲,尔绮亦懂。她心底本就不安,被皇帝一戳破,更是无处遁形。明明是她的婚事,明明是她的将来,可她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
青橙微微叹了口气,满眼怜悯的望向尔绮,道:“别跪着,先起来吧。”
尔绮应了“是”,正要起身。皇帝倏然道:“起身,朕话还说完呢。”唬得尔绮半屈的膝盖又连忙跪下,额头点地,静声听训。
皇帝慢里斯条道:“福晋做不成,但侧室还能将就。”尔绮诧异,抬头看着皇帝,半会才惊觉自己失仪,又连忙磕头。青橙也有了笑容,道:“你早就谋划好了是不是?”皇帝瞪了她一眼,意思是“朕一本正经训话呢,你别插嘴,多丢面子!”又朝尔绮道:“你先出宫,最多过完年,等明年开春,朕必要给简玉衡指婚,到时候,你便随新入门的福晋一起嫁过去,但有一条...”
尔绮几乎脱口要问“什么”,可圣驾面前不能失仪,到底咬紧牙没开口。
皇帝沉声道:“你嫁人后,须依旧回宫里伺候纯主子,每十天允你出宫两日。”如此恩典,在整个大清后宫里头,都是头一件。尔绮感恩戴德,滚了满脸眼泪,先前的种种不安,此时都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无影无踪。
她很明白,有皇帝口谕,事儿就算是成了。
尔绮连连叩首点地,道:“奴婢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亦堆了笑容,道:“此事切不可张扬,免得旁人还为着芸黄一事嚼舌根。”尔绮哪有什么不懂的,哽咽道:“奴婢遵旨。”屋里只海安一人伺候,她早将外厅的宫人支开了,就算被人无意听见也无妨,自芸黄打死后,翊坤宫的宫人个个牙关紧闭,撬都撬不开。
待尔绮退下,青橙笑眼注视皇帝,道:“真难为你连尔绮都想到了。”
皇帝端了茶又喝了几口,道:“朕是怕翊坤宫再出一个芸黄!再说——你苦着个脸,百般舍不得,朕瞧着怎能忍心?”青橙起身,拉住皇帝的手,笑道:“我一直烦心尔绮与哥哥之事,总不知道如何才能处置。不想你,竟轻而易举就解决了,可真厉害!”
她说的是实心话,没有半点谄媚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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