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双亲一向冷淡,但到此时,少不得对快出门的小郎多加叮嘱些,一家子倒是其乐融融的。备嫁忙碌,充满着喜悦和憧憬,在当年十六岁的管悦心里,已经把自己往后不知多久的人生,悄悄在心里托付给了曾有过一点交集的张琳。
有一日,春草悄悄地向他道:“哥儿,张四小姐来了。主母不愿见,只让人在前厅上晾着呢。”
管悦问:“出什么事了?”
春草皱着眉,再三想了,才说:“我刚才打听了几句。去年夏日连天大雨,河西一带遭了灾,庄子,田地,全冲成一片汪洋。张家的财物,哥儿的聘礼,一发都打了水漂。张家正经的高堂也没了,她们便欺张四小姐孤独,把她赶出来了。如今张四小姐想着来投岳家,主母却想把她撵出去,还说婚事就此作废呢。”
管悦听得心惊,不知道在暗地里念了多少无量天尊,才开口:“那……那她呢?”
春草苦着脸道:“自然不愿。这不,耗上了。”
管悦皱着双眉立起身,拢着手揉捻,在屋里来回踱步,春草也没话说,只拿眼神跟着他转。
忽而管悦心中跳出个大胆的主意来,提笔写了个纸条:“前厅不是说话之地,请姐姐先假意离开,绕到我家后门一叙。”落款“小管娘子”,嘱咐春草想办法把条子递过去。
春草去了一趟回来,管悦便已经装束停当,穿上了女子文士衣衫。主仆两个偷偷沿着内院边角绕出去,开了后院的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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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悦远远看到那边来的人影,手就紧紧攥了起来。
张琳比之三年前高得多了,像个大人了。此时已将近深秋,她身上却衣衫单薄。走过这条细窄的小道时,穿堂风把她裙角乱卷一通,让她整个人像是一片无依的落叶。
来到面前,疲惫的面容上,依然是从前的温和态度,先施了礼:“贤妹在此,是否有违令尊的意思?还是以孝道为先,勿惹了高堂不快。”
管悦低声道:“姐姐心中不平,小妹知道。此来是奉了哥哥叮嘱,要向姐姐传句话。”
张琳无奈答道:“贤妹请讲。”
管悦道:“蒲苇纫如丝——”
张琳打断了道:“贤妹且住。”
她看管悦不解,轻声笑了笑,道:“此言中有生死,大不吉。令兄与我,不过是遵高堂之命定了亲而已,面都未见过,又哪来这些至死不渝的深情呢?我听人说令兄也是知书达理的儿郎,该不是因读了些书,反被那些大道理困住,年纪轻轻的,指望守节来换名声?”
管悦见她说得不像,急忙道:“怎么会呢?我哥哥是真心想着姐姐你,愿意结连理,共患难的!”
“可是我如今的心思,是要玷污了他这份心啊。”张琳摇头道,“我说句实话,贤妹尽可笑我。如今我之所以不愿退婚,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令兄,而是我现在身无长物,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唯一的仰仗,就是这桩婚事了。”
管悦劝道:“姐姐一朝落难而已,自有一飞冲天的可能。”
张琳苦笑道:“冲天?还冲什么天!你看我如今,一身文人的尊严都没有了,厚着脸皮在亲朋府上打秋风度日,早就消磨掉了女儿的凤鸣之志。便是来府上要求入赘完婚,也是为糊口的打算。如此龌龊的女儿家,世上能有几个?贤妹且回转后院,跟令兄说明我绝非良配,让他断了这个念想吧。”
管悦急得了不得,偏对方已经自贬到底了,让他根本无从反驳。论她二人交集,不过是几年前的一面之缘,他确实一点也不了解张琳,又怎么说得出深入人心的劝慰呢?
张琳看他发急,却是展颜笑了,道:“自我出事以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贤妹你,竟主动找我,真心鼓励。罢了,就凭你兄妹这份冒险来和我说话的心,我是不该再叨扰的了。”
说罢,也不等管悦再开口,便行礼告辞了。
管悦急忙让春草去看看张琳在何处落脚。春草去了半晌,返回道:“哥儿,张四小姐进了浮云观中。观中小道士讲,这几日她在观中代为抄经,凑合几餐斋饭。据说这抄经的差事也快做完了,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
管悦忧心忡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想不出什么法子解张琳之急,忽然那冯外公带着冯氏来敲他的门。他只得让长辈上座,自己立着问了安。
还没等冯氏先开口,那冯外公就抢先怒冲冲地道:“你这挨刀的小子,如今人大心大,在家难道留不住了?非但三天两头往外跑着疯玩去,如今竟敢做出私会外女的丢脸事来!你双亲往日的教养呢?喂狗了吗!”
管悦闻言就是一惊。
想是刚才出门不慎,还是被人看到,报给了冯氏父子两个。
这事本来就是他的错,长辈训诫也是该当,是以没话回冯外公,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
冯外公又转向冯氏,怒道:“我的儿,那张家女可是亲口承认,来我家就是以婚约要挟,名为入赘,实则不肯上进,要坐吃山空呢!你养儿郎不易,送他出门不过是为了倚靠半女。如今来了个空手套白狼的,难道也要大开门户请进来,洗干净脖子等她咬死咱们全家么?”
管悦自出生来,就没听过这么重的话,何况说得又这么直白。他瞠目结舌,眼看着冯氏,只说不出话来。
冯氏见状劝道:“悦哥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如今还小,不明白长辈为家里着急的深意。张四娘这烂了心肠的女子,幸而老天有眼,让她吐露真心,不然咱们家可被她蒙在鼓里,大好家业都送了旁人了。你自己也得在意些,千万要小心名节。往常爹爹不说你,是因你母亲说你读书明理自有分寸。现在你也不上学了,就不要再出去闲玩了,若有什么瓜田李下之事再让人说了去,根本掰扯不清。赶明儿退了婚,咱们保得清清白白的,再寻个好人家嫁过去,啊?”
管悦听得心里堵。
他继父这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一家子着想,也说不出错来,但凡说到他身上来,又无非是“名节要紧”之类的诫子惯话。
他也是做了好几年女儿的人,如今回归男儿身,只觉得面对这些甚是烦恼。
只是他刚皱了皱眉,就被冯外公一眼看到,怒道:“你这狼心狗肺的小东西!你父亲待你如何,十里八乡都有目共睹,不料竟惯得你这般放肆!我是和你隔着一层呢,若依我的管教法子,就该捆了吊在梁上打到服帖!”
冯氏最是面慈心软的,听这话不像回事,心里也纳闷:“在这乡下地界住了这么多年,女男大妨一向不甚严的。今儿即便是悦哥儿抛头露面有错,也不过是在家里后门上,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任谁看了去也说不出是越矩往来的话。为什么爹爹要发这么大的火?”
可他也听话惯了,并不敢这般去问,只怕他自己还得当着继子的面被冯外公骂一顿,没得丢了脸面。是以低着头默默不语。
房间一安静下来,只听得冯外公那生气时的呼吸声,像厨下拉风箱的响动似的。
几下里尴尬地待了一会,冯氏便起身道:“悦哥儿自家待着时,且要好好想想,可别再犯傻了。”
管悦行礼相送,冯氏急忙揽着轻声笑道:“读过书的孩子,规矩可也太多,快别客气。”便离开了。冯外公自己留着无益,也跟着拂袖而去。
管悦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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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是大比之年。管悦心中的打算,便是收拾些私房的细软,给张琳送些做盘缠,助她考取功名,好安身立命的。
但他没找到机会。
从那天起,冯氏便常来管悦房里看望,喝盏茶,说说话,一坐就是小半日。
管悦明白,这是他继父不愿用强,却也得看着他,防着他再私自去找张琳的下下策。
对这样笨而有效的方法,他着急也无用,只得在心中祈愿张四娘还没有离开,能多留几日,拿到他准备的盘缠。
如此过了三五日,家里忽然来了许多人,闹得乱哄哄的。没等管悦好奇打探,管娘子就先来叫他出来回话。
管悦看了看,他妹妹管盈,弟弟管叶,都跟在母亲身后出来了。各自一对神情,都不知为了何事,倒比刚才安心了些。
家里正厅上,坐着几个神色严峻的女子。
管娘子站了过去,态度很是恭敬,对当中那一位道:“回禀大尹,这便是我家中的孩儿们了。”
县尹左右一看,管悦和管叶身着男装,便直接往中间问:“小管娘子,你与张琳的交往,如何?”
管盈一脸茫然:“张琳?与我哥哥定亲的那位张四娘子?”管娘子在旁点了点头,她这才确认,道:“我与她并无交往啊。”
县尹正色道:“小管娘子,你母亲是本地的副保正,你才能好好站着回话,免于铁索木枷。若在本府眼前耍滑,谁也帮不了你。”
管娘子瞪了女儿一眼。
管盈立即跪下道:“小女实在没有说谎,真的不知道大尹问的是什么。那张四娘前几日来了我家一趟,恰逢我上学去了,不在家中。如今便是面对面都不相识的,更没有任何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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