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梳妆台前,虽然不知晓为何一夜醒来之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 但是就凭借自个儿这些年好不容易筹划的嫁入东宫之事, 戴漪便觉得愈发难以思索忖度。
毕竟祁奕那性子,始终是琢磨不透, 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忍。
他的心中不知是抱着何样的心思。
戴漪不悦地蹙眉,睁开眼, 瞪了净面娘,启唇:“好了没?”
“太子妃息怒,老身很快便好了。”净面娘原本和善的笑意僵在脸上,随即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嘶——”戴漪疼得直皱眉。
净面娘脸色一变,赶忙抛了净面线跪坐在地,叩首谢罪。
“太子妃饶了老身这一回罢,老身一时没把握住力道。”
先前便有所耳闻这位太子妃还未出阁时便是出了名的剽悍,如今又成了这准太子妃,除了当今皇后,职位简直高过后宫中的任何一人, 若是今日自个儿得罪了她,后果简直太过瘆人。
越想越觉得害怕,净面娘磕头磕得愈发殷切了起来。
戴漪垂了垂眼眸,心烦意乱,摆了摆袖,“若是净完了面,便退下罢。”
“是是是,老身这便退下。”
戴漪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周围的梳妆台被大片的红色装点,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左颊,因着净面之后,愈发的光滑精致起来。
戴漪原本蹙紧的眉头缓缓舒展。
随即又倏地皱紧。
她的脑海中飞速地掠过好几个画面。
——那处的场景的确是在度鸾宫。
“小漪,过来。”皇后端坐在窗边,低眸凝视着花瓶中枯萎已久的花枝。
当时的戴漪怒气与怨气交缠,实在想不清为何皇后要祁奕娶百里姌。
皇后缓缓扬袖,“乖,过来。”
戴漪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
“你可知奕儿的状况。”
戴漪抿唇,静静地对上皇后死寂一般的眸子,不由得一怔。
皇后起身,缓缓拂袖,逼近她,“正如本宫此刻对着你,看着你,却看似仇人一般的眼神,与杀之而后快,你当是如何?”
戴漪微微启唇,复又出声:“娘娘是遇见何人了?”
“奕儿的情况,正是如此。”
戴漪猛然反应过来,却还是不敢相信。
“娘娘言下之意……”
“自从你被凌国贼人掳走之后的那几日,奕儿亦是不见了踪影。”皇后缓缓踱步,继而转身,背对着戴漪,又缓缓踱至榻边,不做犹豫坐下。
戴漪咬唇,掩在袖內的手不由得攥紧。
“本宫不知晓奕儿是否离宫去寻你,只是他再回来之时,眼中竟是被人蛊惑的神情,看着本宫再不如从前。”
“我斗胆提一句,娘娘事先是否做了些……不得已之事?才令殿下他……”戴漪禁不住出声问道。
皇后拢了拢袖,微微抬眼,望向伫立在原地的戴漪。
——见她唇红齿白,脖颈纤长,浑身的衣裳也遮盖不住她的风华……见此情状,皇后的眸中一敛,随即淡淡笑开:
“原先我以为是前朝旧事才惹得他不断探究,原来不过是本宫的多想……”她的声调随即而来的,却是带着极为悲苦之意。
戴漪合袖,随即又瞧见皇后再度出声道:
“如此,正是这般了。但若不是慕容府上的衍世子入了宫中,本宫便也不能继续装傻卖聋下去了。”
“娘娘,您要的花茶。”门边有侍女唤道。
“搁在桌案上即可。”皇后掩袖,拭去了难能的眼角的一滴泪意。
戴漪静静地注视着侍女将一个小巧的玉盅和两只茶杯连带着托盘缓缓搁在了桌案上,又迅速退下的情景,随即侧过头,回望着皇后。
“慕容府上的衍世子可是同娘娘说了何事?”戴漪心下愈发疑惑起来。
皇后抬袖,示意她自便。
事到如今,戴漪本也不愿作那惺惺之态,索性大大方方地坐在桌案前,兀自给自己沏了一杯花茶。
香气萦绕在鼻尖,很是好闻。
恬静优雅,倒是与皇后极为相衬的。
“凌国九皇子凌焕如今乃是凌国的储君,原本都轮不到老九的他,手段自是非常,否则又如何使得前七位皇子销声匿迹。”皇后冷不丁地出声道。
戴漪狐疑,“此事与凌焕有关?”
“人面红妆可曾听过?”皇后踱至桌案边,摆开袖摆,徐徐坐下,亦是为自己沏了一杯花茶。
茶色偏淡,却又有几瓣新鲜的花瓣在茶面跌宕起伏,恰似某些事物,让人琢磨不透。
明明是覆于表面,复又坠落,浮浮沉沉地捉摸不定。
戴漪回想起岑一曾经说过之事,不由得再次点点头。
“凌焕不仅是精通失传已久的人面红妆的技术,还精通蛊惑人心的计谋。”皇后说着,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得捏紧了许多,指尖隐约有些泛白。
戴漪呼吸一滞,随即恍然明白,原先自己能在凌国从他的禁锢中逃出去又被修章恰巧接住之事,亦是凌焕所为。
之后的种种,全然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就连岑一的性情大变,恐怕都是与凌焕脱不了干系。
一回想起岑一手臂上的种种划伤,戴漪便不由得一阵揪心。
而回想起这些时日一直为修章和祁奕之间纠结彷徨的自个儿的心态,戴漪便是一阵愤恨。
原来这段时日里头,她所有的过犯,都应当是归给凌焕那贼人的。
偏偏那人现山不显水,躲在人身后暗中下绊子。
实在是高明至极。
“若非百里姌,便是由你来亲自入了这宫闱,你当真想好了,要独自承受这一切。”皇后看到了戴漪面容上的种种变化,心下有了几分计较。
戴漪垂了垂眼睫,原以为皇后默认百里姌嫁与祁奕是因着何种原因,不料竟是藏着这般鲜为人知的秘密。
第50章 吃货嫁娘
原先自个儿以为欢喜了别人, 懊悔自责不已。
只是在戴漪如今看来, 她至始至终,心悦的,不过殿下一人而已。
于是戴漪合袖,眸中尽是坚定的色泽,慎重道:“不论他丧失了先前的所有,心中存着恨意, 还是如今的筹划,我都坦然甘心。”
推门声蓦地响起。
回忆戛然而止, 戴漪默默地将目光转移回到铜镜上未曾施过粉黛的面容上。
初蕊手持凤冠九翚四凤, 缓步谨慎地踱至戴漪的身后。
戴漪垂眸,任由她带着身后的几个侍女在自己脸上捣鼓。
直到戴漪被初蕊扶着出了房门时, 戴夫人才上前,挽住了戴漪的手, “漪儿……”
戴漪抿唇不语。
她知晓自家娘亲的哽咽都是装出来的,正如这么多年的筹备下,终是将自己亲手奉上了祁国的皇家。
娘亲终究是娘亲,若非有她那副容貌,又怎会有今日的祁国第一美人的称呼落在自个儿的头上?
呵。
戴漪心下暗暗喟叹,这么多年了,别的倒是不曾从自家娘亲身上习得,外表的诡诈蛮横内心的缜密多思倒是一套一套的。
大婚的马车一路颇受众多百姓围观,更有甚者撒花抛瓜果庆贺。
戴漪闭目休憩,隔着车帘, 外头的喧喧扰扰似乎与自个儿毫无干系。
她明晓,此番入宫,又是一番硬仗要打。
排场越大,位置越高,便要承受得越发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戴漪蓦地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有人打起帘子。
戴漪只觉得来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干燥又炙热,比隔着凤冠珠帘外的那人的目光还要灼人。
留心着脚下的木阶,戴漪另一只空着的手小心地拽着凌罗衣裙的长长的裙摆,猝不及防,下一刻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这阵子又没好生用饭,可是又轻了。”祁奕的音调冷淡得很,眸中却是难以抑制的欣喜,整个人因着那身华贵至极的喜服越发风采过人。
戴漪垂首,咬唇不敢多言,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初为新嫁娘的羞涩,让祁奕瞧得不由得暗暗勾唇,拥着她的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一些,大步走向司礼的天和殿。
戴漪一惊,心下不安了许多,双手不由得挽紧了他的脖颈。
“温司礼有劳了。”听得祁奕难得这般客气的语调与人说话,戴漪有些好奇的隔着凤冠的珠帘间隙去看那人。
“殿下客气有加,祭神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月白锦绣绦带束紧了腰身,愈发衬得那人长身玉立,再加上那温润的嗓音,愈发让戴漪明晓,此人便是之前遇见过的温晗,端方公子。
戴漪敛了敛眼眸,有些艳羡祁晚薇,能够嫁与这般寡淡却又不失风华的男子。
至少,他是真真实实的以自己的面貌示人的。
而自己如今要接受的,是一个还不知何时能想起他的身份和先前种种的祁修章……
若是要寻回原先认识的太子殿下,戴漪只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但是她认定的事情便不会改变。
纵是困难至极,也毫无干系。
谁让流落酒香村那会儿,天神告诉了自个儿,真的命定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