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嫱倒不生气:“你回复,只要有地,一切都好说。”
“小君!”女萝着急。
“阿萝,不要只顾着眼前利益。兰花本身没有那么高的价,价是被人抬上去的。”殷嫱淡淡道,“如今它被抬得有多高,将来,就会摔得有多惨。”
“兰花的苗、种花的人,给他们,商路和人脉,暂时不要留出去,一点一点放。若他们不肯,那这买卖就别做了。这楚国有地的,可不止他们两家。”
殷嫱对兰花这宗生意,根本不放在眼里,刘邦要动手的时候,就要掐兰花的价了。明年十一月之前,她就要把兰花的份额全部抛掉,但兰花的价,还不能立刻跌掉,正好借着兰花价格垮掉的机会,一举跟他们算总账。
女萝闷闷应诺。
殷嫱无奈,女萝稚气未脱,有时不够机敏,也是她可以放纵的这天真性子。
两人正查阅殷氏账册,用兰花赚来的钱帛,在中原大量换成粮食必然惹得刘邦警惕,因而,殷嫱预备走南越的路子。
南越王赵佗,与原南海郡郡守任嚣,都是秦军将领。当年陈胜造反,天下大乱,任嚣病重,便把南海郡交托给了赵佗。
赵佗此人,甚是果决,甫一接手,也不管风雨飘摇的秦国,立刻封闭关口,立南越国,两年前,楚汉相争激烈,他又出兵占了桂林和象郡,自称为南越王。
殷嫱的高王母清夫人,与赵佗素有交情。而这几年,殷家的商社更常常运铁器、铜器、盐、丹砂等物进南越,与南越互通有无。只有一个问题,楚国与闽越国、淮南国接壤,与南越之间却相隔甚远。
如要用中原的财帛与南越换取粮食,走陆路,要么经过闽越,要么经过淮南国境。
闽越当年被秦军占领,闽越王无诸被削去王号,他如今的王号还是汉廷所恢复的,如经闽越,未必不会引起汉廷的注意。
若要进行海运,如今的海船势必有很大风险。重新造船,恐怕来不及,唯有让穿越者里的人,改造设计,尽快把粮运来。
南越那边,赵佗野心勃勃,并不服汉廷。殷嫱从几案上把一块帛制地图翻出来。
她打量着楚国,北方的胶东、琅邪、临淄、济北四郡原属齐国,自韩信徙楚王之后,齐国四郡重归汉廷直属管辖。但却与汉廷中枢栎阳之间隔着梁赵楚三国,孤悬在外。
楚国之西北,则与梁、韩两国接壤,西边则是汉国领土。西面则与汉中之间,相隔一个南阳郡。
如与汉为敌,则可先取齐四郡,获得充足兵源,取淮南、长沙、巴郡、蜀郡合围汉中。
策动梁王彭越、韩王信、赵王张敖响应,为北边的壁障,合逼汉廷。先定汉廷,再逐一收拾韩、梁、赵、燕。
而南边,为防南越、闽越后院起火,不妨挑动南越与闽越之争。南越、闽越如今还数蛮荒之地,山高岭险,贸然出兵攻打,徒然损兵折将。
殷嫱正思索如何说动南越王之际,却有女医进来诊平安脉。
平日诊脉多是女医,女萝常常有抱怨,女医许多并不识文断字,只依靠口耳相传,除非家学渊源,否则医术往往并不如男侍医。
但脉是每日都请的,侍医并不居住于宫中,殷嫱也不好叫人家成天往宫里跑,没什么病,日常诊脉都是叫女医过来的。
殷嫱见那女医颇为面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诊脉的时候和声问了姓名,那女医答:“妾姓淳于,名萦缇。”
“淳于,”殷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太仓公与足下……”
太仓公正是齐国临淄的名医淳于意,因他曾任齐国太仓令一职,故而世称太仓公。其医术高明,在史记之中,更是与神医扁鹊并在一篇之中。
淳于萦缇笑道:“太仓公正是我家大人。”
殷嫱笑道:“足下原是名门之后,失敬。”
殷嫱左一句足下,右一句足下,倒把年轻的淳于萦缇说得面红耳赤,医本属贱籍,女医在世上地位更加底下,纵然她父亲医术高超,却也掩盖不了出身低贱、遭人白眼。
淳于萦缇自谦出身,不想殷嫱却劝她莫要妄自菲薄,医者济世救人,救死扶伤,并不该归属贱籍之列,说得淳于萦缇心中熨帖,更对殷嫱亲近了许多。
两人说笑之间,萦缇观察殷嫱面色,有问了些日常的问题,最后切了脉,脸上的笑容褪去,一双眉却渐渐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bug:五月到六月之间迁都关中,之前貌似是在洛阳。=_=栎阳部分剧情时间应该是在五月之后了。自我检讨我的智障。
臧荼谋反记载,有七、九、十月,我用的高祖本纪,十月。
ps终于考完了。
第44章 虎符
夜深人静, 唯羽人宫灯内的脂膏焚燃着,灯火正通明。
“今日是淳于先生季女当值,她与先前女医所下的论断似有不同。”韩信问。
“萦缇——”殷嫱顿了顿, 垂下了眼, 不期脑海中浮现了淳于萦缇的诊断。
“恕妾直言, 君夫人先前就动过胎气, 如今又忧思过重……忧极伤身。”
她抿唇笑道:“无妨。萦缇说,每日枯坐屋内, 不如出外走动——有利生产。”
直断章取义,略去了三两字,便隐去了其中真意。
淳于萦缇说的是,忧思过重,不如出外散心, 放松心情。
韩信点头:“也好,近来正要阅军整顿, 你也不必憋在宫中……”
殷嫱笑道:“那就说定了,听说我家有几个表兄弟,在军中弄了什么新军之法,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成效。”
“咔——”
伴着轻微的剪子声, 她顺手灭掉了一盏灯。
按宫中规矩, 夜间是要留灯的——防止。但若留灯,殷嫱便很难入眠。韩信迁就她,她宫里的灯,夜间全是要熄的。守夜的人也均在寝外。
韩信接过她手里的银剪, 柔声道:“你上榻, 我来。”
“——表弟所行练军之法,颇有可取之处。我与他们交谈过多次, 颇有裨益,按此法所成之军,队列严整,气势如虹,令行禁止,为诸军之冠。却也……”
“却也靡费。”殷嫱除衣上榻,悠然接口。
练军姿、队列、内务、负重长跑,她那几位表弟全然照着现代的方式在整军,按这时代普通农人的身体素质、如不补充足够的营养,是经不起那样的折腾的。
她一手支在榻上,托腮道:“练军是何成果我不清楚,只知道他是一日三餐,餐餐有稻、麦,天天有炙肉,统一配发军装、军械,所耗资费是普通军队的数倍。”
这样的伙食,在现代军队里当然算是磕碜,但在现在来说却好得过分。
如今服役的士卒,都是有战事时,被征诏而来,无战事之时,便是乡间农夫——俗称民兵。所谓精兵,便是战前临时训练、竟战火考验后活来下的兵士。
而军中只提供饭食和一些制式武器,裁衣的钱是自备的。而军中伙食是按品秩分配,是有定量的。
“是。”韩信无奈笑道,“论军费,恐怕只有魏武卒才能与与之相比。”
殷嫱那几位表弟表兄——也是几个穿越者,穿越前,或是现役军人,或是退役军人,穿越之后,不约而同地加入了军中,借着搜捕西楚旧部的机会,立了些功。他们的现代战略战术思维超前如今许多,每每出击,大都有惊人之举,加之是殷嫱的亲戚,升迁倒也还算快。
几人联名提出的训练新军之法,是上过书,征求过韩信的同意的,但限于军费原因,韩信对于推广并不算看好。
殷嫱听了他的态度,也不多言,钱粮的事情不是一时就能解决的。
万籁俱寂,夜色深沉。五月的天气,已见热了。屋内的冰鉴散发出沁人的凉意。
殷嫱梦见了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泽。
她陷在那片大泽里,冰冷的湖水渐渐灌入她的口鼻,她四肢并用,死命挣扎着,却被拖拽得更深。
浓稠的窒息感攫夺住了她的呼吸,她的感官越是痛苦,意志越是清晰。
水清如镜。她透过冰冷的水波,竟能看见岸上站着的人。
她看见了刘邦。这位仁厚长者的脸上有如释重负、有得意、有悲悯……她想要呼救,却听见他说:“谋反之罪,其罪不赦。伯盈,没想到竟是你要反朕。”
她忽然想起,她就是被这位长者亲手置于此地。
她先前跪伏在刘邦的面前,苦苦乞求:“愿以妾首,以代夫诛。①”
刘邦的脸上露出了犹豫。
他不是同情的——对她、对韩信,如果他们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是很乐意放过他们的。
最终他的眼睛被掩盖在那十二旒冕之下,脸上只有仁慈的笑,他被权力裹挟着,变成了那个皇帝、步步为营的汉王。听说他在鸿沟与项籍对垒,怒斥西楚霸王十大罪的时候,项籍威胁要烹了他的父亲。他笑着说:“我们曾是兄弟,我阿翁就是你的父亲。”
像极了。
像极了那时候的笑。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她挣扎着、挣扎着,肩上却忽然添了万钧的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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