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没能亲赴战场,但援以大军六万扭转清军僵境,可谓大功一件。对了,我还从刺客魏昊手中救了和亲公主,维系了科尔沁与蒙古姻亲关系,亦是立了功。”
混在容温卫队里的刺客名叫魏昊。
便是那个传言中,曾与前沙俄女摄政王在枕榻上议下了停战条约的大清侍卫,也就是归化城内被容温在城墙上当众斩首的浪荡子魏昇的嫡亲大哥。
沙俄女摄政王倒台后,他便秘密潜逃入了蒙古。
多罗郡王从漠北喀尔喀可汗处得到沙俄政权更迭的消息后,便隐隐觉得魏昊身份敏感,或许日后有用,遂故意把人放进自己军中。
果然,真让他派上了用场。
重伤班第,让班第无力去夺天下的主意本出自多罗郡王的手笔。
可他为了不露痕迹惹皇帝生疑,便故意借了魏昊的手,造成魏昊因杀弟之仇,想刺杀容温,意外伤了班第的假象。
多罗郡王丝毫不意外班第会猜透自己天/衣无缝的盘算与缜密心思,甚至隐隐觉得欣慰自豪——这是他养出来的孩子。
“就算你看不上这番黑白颠倒之词,但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了。”多罗郡王捋着胡须威压道,“如此既能掩盖描补你私囤兵马、图谋不轨的罪名,又能使科尔沁也顺利脱身祸族连坐的罪过。而且,你的前程亦照顾到了。”
班第: “皇帝稳坐金銮殿,不聋也不瞎,蒙古不知藏了他多少双眼睛耳朵。事到如今,你真认为自己这番描补能密不透风,全然取信于皇帝?”
还前程,皇帝不借故把他看管起来已是万幸。
班第轻嘲,“对了,有句话从您进来起,我便想告知您——我的退让从不代表臣服。”
“这六万人马的去向与科尔沁安危,都不劳您操心,我自有安排。”
“什么!你这心思还没灭?你为何就看不清形势!”多罗郡王陡然厉呵起来,好在班第早有准备,伸手捂住了容温的双耳,才没把人吵醒。
“嘘!”班第示意多罗郡王轻声,却没直接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您可还记得多年前,长兄偷偷教我汉文,提及‘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时,您从帐外经过听闻后,对我与长兄说过什么?”
不知是因为班第今日第一次主动提及了达来,还是因为班第这句问话,多罗郡王身形明显晃荡了一下,目色大震,唇角翕动良久,缓慢吐出一句,“求名当求万世名,计利当计天下利。”
时隔多年,物是人非。
“您还记得。”班第敛尽那一瞬间的怔忡,坚毅道,“我也从未忘记。”
沉默,长久的沉默。
班第话音落后,多罗郡王便不再接他的话茬。
因为,多罗郡王忽然懂了班第这句‘从未忘记’的深意,也重新懂了班第。
他是在告诉他,他的底线在哪里。
他也许会存心覆灭清室,却绝对不会危及天下。
——求名当求万世名,计利当计天下利。
多罗郡王粗喘一声,一手撑着门帐,高大的身形倏地佝偻几分。
他几近木然地盯着班第侧躺在榻上的背影发呆,眸中晦涩难辨。
他记得,从他进来起,班第便是这个背对他的姿势,未曾有半分转身面向他的意思。
起先,他只当班第是为了挡住榻上的熟睡的公主,以免双方尴尬。
如今品来,他从最开始便想岔了,想错了。
九年前替鄂齐尔掩盖达来之死的真相,任由小辈自相残杀时,他错了。
如今,他在双方未通只言片语之前,便贸然定论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心志不纯,遂不惜设下陷阱引他重伤,更是错上加错。
是他,亲手促成了这个决绝的背影。
“对了,前些日子福晋写信给我,说新酿了你喜欢的驼奶酒。”多罗郡王深呼吸一口,嗓音带颤,神色中隐藏期待,“回科尔沁后,莫忘了让她拿给你。”
“不必了。”黑暗掩住了班第面上的挣扎,展露出来的,只有寡淡到漠然的平静,“殿下不喜我饮酒。”
多罗郡王眸中那两簇亮光,倏然黯如深渊。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了这个孩子。
班第舍了美酒,亦舍了曾经热爱的故乡科尔沁。因为,科尔沁有他们这群人。
多罗郡王最后看了眼那道背影,失魂落魄往外走。
天边启明星隐没,四下昏暗没有边际,多罗郡王阖目,失神呢喃,“还好,当时我把她送到了你身边。”
不然,世界之大,他的孩子便只能一人独行了。
第75章
容温这连日辛劳奔波,是真的累了。多罗郡王与班第一番交谈没吵醒她, 侍卫们晨起张罗做早食收帐篷也没吵醒她, 军医来替班第换药还是没吵醒她。
一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睡眼惺忪, 自动醒来。
无意识打了个小哈欠, 余光扫见班第侧头趴在床上, 那双灰眸正和煦注视自己时,容温还起了瞬间恍惚。
同床共枕许多次了,但班第总是忙,她还是头一遭睁眼时,发现他在自己身边。
这种感觉很奇妙。
容温抿唇一笑,丁点残余的起床气散得一干二净。慢吞吞的爬到班第边上, 以同样侧头趴的姿势,和班第面对面望向彼此。
“昨夜睡得好吗?”容温慵懒开口,满眼期待。
“一夜无梦到天明。”班第眉目疏散,一扫昨日的颓然失落。
高挺的鼻尖自发抵上容温小巧的鼻头,同样温热的呼吸融在一处, 暧昧缱绻。
“真的!”容温闻言很是欣慰的摸摸班第头,一脸骄傲的邀功,“我的法子好用吧?以后你若不高兴便多休息, 别一个人胡思乱想。”
班第喉见溢出一声轻笑,昨日容温之所以能轻易忽悠到他, 是因他神思散乱急需找个出口|聊以自|慰。
今日他头脑可是清明得很, 这姑娘竟还想哄他。
不过, 当班第对上容温那双水汪汪似蕴了繁星万千的眸子时,还是决定不戳穿她了。
班第一本正经的颔首表示赞同过后,抬手替容温顺顺乱蓬蓬的脑袋,哑声道,“谢谢你殿下。还有,对不起。”
黎明时分多罗郡王走后,他便再没有睡意。
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迅速把他这二十二载每一幕过了一遍。
短暂半生——人间悲苦、生死别离、至亲反目、圈套设计等他都经历过了。
他自认,经事取舍,不愧于心。
唯独对枕边人,他一直是愧疚的。
若无意外,容温本该荣华安稳度一生。
是他,以情做缚,把容温与自己绑到了一处。
他虽不吝交付真心,却从未让她感到安心。
这句道歉,既为先前他中箭时对容温的误会;更为容温无辜遭的那些罪。
至于谢意,是谢她,哪怕遭了那么多罪,依旧坚持走到他身边来了。
四目相对,容温轻易读出了他未诉诸于口的那些话。
“算啦。”容温捏捏他的耳朵,笑眯眯的,很是宽宏大度,“看你这么惨,懒得和你计较了!”
“嗯。”班第也勾了勾唇,忽然道,“殿下,你掉了根头发在我脸上,好痒。”
“哪里?”容温立刻支起半个身子凑过去,准备替他拿掉。
班第看准时机,略略抬头,出其不意吻住那抹粉嫩的樱唇。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班第虽身受重伤,有心无力,但到底是个血性方刚的年轻男子。
大清早醒来,见喜欢的姑娘衣衫不整的躺在怀里,他若不起点绮思,都不配叫男人。
容温半推半拒挣扎了片刻,意识便随那双钻入衣襟的的大掌抽离,完全沉溺其中。
两人这场腻歪的后果是,班第的伤又崩开了,血糊糊的味道再次蔓延到整个帐篷。
来替班第换药的军医跟人精似的,两只眼第一时间往容温整理后,还残有一丝丝凌乱的榻上扫过。
然后意味不明的瞅了容温一眼。
容温长这般大,学规矩也好,学识字也罢,素来都是先生嬷嬷们眼中的乖孩子。
如今冷不丁被军医这样略带责备的一瞅,还是因为这种事。
她尴尬之余慌乱丛生,做贼心虚的反应十分明显。
只见她红着脸飞快低头,先紧了紧自己的立领骑装领口,手又无意识一般,继续捂上自己殷红泛肿的唇。
班第看得眼皮直跳,无奈又好笑,掀着唇冲她使眼色,示意她镇定,别再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容温此时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进去,火急火燎的,根本没及时看懂班第的暗示,便多看了他两眼。
军医见状,以为这二人不长记性,一点都不顾劝告,这会儿还在眉目传情,忍无可忍的重咳一声,正欲隐晦数落几句。
容温跟个受惊的小鸟似的,恼怒不已的瞪了面上带笑的班第一眼,认定是他促狭,在故意整自己。
在军医开口之前,一溜烟儿的落荒而逃了,留班第这个厚脸皮在帐篷里被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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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们目前驻扎的胡杨林位于战场乌兰木通附近,若碰上战事激烈,兵丁流窜,及可能被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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