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吉抱着胳膊瞥他一眼,见顾绍祯脸色愈发铁青,便忙咳了几声,提醒朱陌。
“彭叔,你也这样觉得对不对?我就说,公子挑的人,委实不错,人品好,家境好,关键长得也不错,百里挑一的好人家。”
“你有完没完。”彭吉终究没忍住,提了音调凶他。
朱陌吐了吐舌,状若无意的自言自语道,“公子看着不气吗?”
顾绍祯翻了迹眼白,怎的不气,快一命归西了。
他搓着虎口,又不甘心的瞥向帘幔外的两人。
温良良手里握着一把花枝,周廷轩还坐在树杈上,荡着腿对她笑。
道德败坏,顾绍祯如是想,温良良必然不会喜欢这种道貌岸然的书生,他心里十分笃定,然而,下一刻他却觉得脸巨疼。
周廷轩上前,与温良良同坐在美人榻下,俯首低语,两人好似聊得十分投机。
“我瞧着公子再看下去,便要吐血了。”朱陌今日格外反常,酸言冷语没多时便冒几句,彭吉屡次瞪他,然都无济于事。
“你不必激我,鬼医圣手我也只是听过,兴许江湖上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药王对我的病都束手无策,何苦抱着希望再来一场空欢喜。”
顾绍祯有气无力的合上眼皮,皙白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在榻上。
朱陌便没了主意,喉间一涩,暗哑着嗓音道,“我便不信找不到!”
“你们不是暗中找了半月吗?如何,若是有消息,恐早就与我禀报了。
罢了,我想要做的事情,也都安排好了。
该死的人,一个都躲不掉,那些谋害我母亲的,间接杀害祖父的人,都将得到他们该有的惩罚。”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命短无常。
好歹也成过婚了。
可惜,没留下子嗣。
“温姑娘可知道木芙蓉可入菜?取新鲜鸡脯肉,切薄片,挂蛋糊,用沸油滚一边,再调汤汁,最后加入木芙蓉,名曰芙蓉花鸡片。肉片雪白柔嫩,鲜香滑腻,如芙蓉层层荡开。
也可洗净晾干,待来年春笋出土后,一同煨煮做成雪霞羹,春笋的香气融合在花香里,想想便觉得垂涎欲滴。”
温良良微微一笑,抿着唇回他,“公子竟也通晓厨艺,我只以为你诗书满腹,是个只懂得附庸风雅的膏粱子弟。”
周廷轩忽然愣住,温良良眯起眼睛,想起在采薇馆认识的时候,此时却没有避讳,仿佛间接承认了自己便是蒹葭阁内的阿芜姑娘。
顾绍祯坐了起来,倚靠在廊柱上,似望妇石一般,百转纠结。
这个周廷轩,原是自己小瞧了他,三言两语引得温良良心情大好。
他很惆怅,咦很失落,可他没法子,就像明知对方是来抢人的,还得笑脸相迎,甚至配送十里红妆。
真特么贱。
想到此处,他又呕了口血。
“阿芜...不,你便只是温姑娘。”周廷轩回过神,嘴角的弧度依旧没有变,他捏着那一支粉白色的花,转了一圈,旋出淡淡的清香后,又道。
“实不相瞒,自金陵一面,温姑娘便入了我的心,廷轩不才,凭记忆做过一幅画,样貌虽然看不真切,可总觉得与现下没什么二样。
木芙蓉是忠贞之花,今日游园幸然与姑娘重逢,百感交集下,啊...”
温良良顺势看去,一条青绿色的小蛇吐着信子,自周廷轩脚下游曳着迅速钻进石头缝里。
周廷轩的手背被咬出一个红点,血流很细,他只喊了一声,便连忙捂住伤口,抬头反倒安抚起温良良。
“我无妨,东山经常有蛇出没,大都是无毒的。我的血迹为鲜红通透,没有发乌的迹象,姑娘不必担心。”
顾绍祯默默在心里叫了声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这幸灾乐祸的阵势,便是叫彭叔看见,也有小人的嫌疑。
温良良提起的心这才松了许多,她将手里的花枝三两下拔掉了叶子与花,扣在掌心用力搓捻,直到有汁液渗出。
“温姑娘这是作甚?”周廷轩不解,温良良上前,朝他努了努嘴,柔声道。
“往上撩些衣袖,将手拿开。”
顾绍祯赤脚蹦到地上,两手捧胸,这厮敢撩?!
☆、066
甜腥的气息仿佛就在鼻间, 温良良微微蹙了蹙眉,若无其事的看着那截手腕展露在自己面前,周廷轩皮肤很白, 兴许是天生的, 有种文人的儒雅。
不像某人, 白的变/态。
她抬眸看着周廷轩,余光却灵敏的瞥向四角亭中, 帘幔下的人影。
她向来嗅觉敏锐, 从前在金陵顾府, 侍奉顾绍祯汤药良久, 便熟悉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不单纯是药味,还有种特殊的草木香, 更或者说,是他自带的味道,她一直没弄懂那是什么。
可那味道只有顾绍祯有,她不会记错。
四角亭的帷幔被吹得袅袅摇曳, 将那朦胧的身影映衬的愈发捉摸不定。
今日他佩戴的应是杜衡香囊。
“周公子看了许多木芙蓉的典籍,可知它亦有清热解毒,排脓止血的功效?花叶揉成烂泥,涂抹在伤处, 公子可觉得好些?”
温良良的手心几乎贴在周廷轩的手背上她微微侧了侧脸,长睫挂了水雾一般,盈盈动人。
“温姑娘, 我...”
“公子便早些下山吧,回府请大夫看一下,虽不是毒蛇,到底破了口子,需得谨慎些。”
周廷轩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稍加犹豫,便抬头问,“温姑娘不与在下一同回去吗?我的马车便停在山脚,若姑娘不嫌...”
“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山上有个故人,我要见完了他,做个了断。”
顾绍祯闻言,胸口兀的一滞,心慌,跳的狂乱无章。
起风了,吹得木芙蓉如一层压过一层的浪,此起彼伏的花朵形成锦绣碧波,周廷轩的人影初初消失在山坡,温良良便行至四方亭前。
她在那站了半晌,顾绍祯便紧张了半晌。
她的手指触碰道柔软的纱幔,顾绍祯的心便跳到了嗓子眼,纱幔撩起一角,温良良抬眼,他还好端端的活着。
不是躺着,而是全胳膊全腿的站着。
她的魂便又活了过来。
顾绍祯愈发瘦了,惨淡的俊脸傲如霜雪,颤抖的睫毛下,那瞳孔微微转了转,如同明亮的水晶珠子。
他穿了一袭绣暗纹水青色锦袍,头发束在玉簪里,白金软腰带下,挂着一枚杜衡香囊,温良良喘了口气,用力咬着下唇,视线从他的腰间移到细如美瓷的脖颈,那里有根汩汩跳动的青色血管,漫天的木芙蓉随着微风翩然扬起,窸窸窣窣的落在脚下,肩头,还有发顶。
如雪,似梦,她张了张嘴,又松了手。
纱幔将两人隔开,顾绍祯眸中的炽热猛地熄灭,他想重新掀开,却又畏惧那张脸。
该说些什么?道歉?不可能,他为她做了那样多的安排,步步经营,小心谨慎,他没错。
那又该说些什么,顾绍祯的喉结滚了滚,便是手掌也攥成了拳头。
示弱?只说自己快死了,让她可怜可怜自己,不要置气了?不妥,太掉份了。
思来想去,顾绍祯脑中一片乱麻,昏暗的视线陡然清明。
他抬头,发现纱幔竟被温良良扯了下来,她一手攥着纱幔,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她这般模样,顾绍祯反倒觉得自己无端端的可怜起来。
对,便是可怜,他从没觉得自己费心费力讨好一个人后,还要落得如此境地。
“你一直都在装死?”温良良的嗓音好似沙漠里缺水的骆驼,嘶哑而又粗劣。
彭吉与朱陌皆退出了四方亭,顾绍祯回头看了看,又觉得有些下面,便点了点头,道,“装的像不像?”
“那日在茶库,刘彦那棍子若是真的砍到我身上,你也会一直装死?”
温良良红着眼眶,问的咬牙切齿。
顾绍祯想了想,摇头道,“不会。”
温良良愕然,便见顾绍祯扬起右手的上臂,微微撸了撸袖子,炫耀一般,“梅花袖箭,可短距离连续射击,若他敢动你,必然不得好死。”
“那还要谢谢你了。”温良良笑了笑,眼尾啪嗒滚下一颗泪,她用袖子抹掉,鼻间也泛了红。
“不必,我...”顾绍祯咽了咽喉间的腥甜,凄白的脸上扯起一抹凉薄的笑。
“周廷轩也是你为我选的良婿吧,劳你费心了。”温良良极尽挖苦,她往后退了两步,将纱幔扔到地上。
日薄西山,彩云渐收,余下的寥寥残红,也一丝丝的隐于青瓦之中。
顾绍祯没敢开口,他怕吐血喷到温良良面上,便赶忙侧过身,弓着腰用力屏住呼吸。
温良良了解顾绍祯,此人自负至极,若非病入膏肓,绝不会出此下策。可她又在气什么,她不知道,只是看着这人好端端的活着,她又激动又愤懑,甚至恨他。
恨他的自作主张,恨他的一意孤行,恨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留。
可她又不能做些什么,或许,她可以做些什么。
下山的时候,彭吉一路尾随在她身后,直到她与春烟汇合,上了马车,彭吉原想着回去复命,没想到被温良良径直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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