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顾绍祯不对劲,平素里看到赵姨母都会避开走,鲜少会同她搭腔,今日却是牟足了劲,要与其争个长短似的。
“哎,良良,旁人便也罢了,你难道不明白姨母的苦心吗?”赵姨母一挥手,泪珠子噼里啪啦顺着眼角掉了下来,越说越委屈,竟由低声抽泣变成嚎啕撒泼起来。
温良良见了烦,抬眼看着顾绍祯,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柔声道,“夫君,莫要气坏了身子。”
冯玉璇侧耳一听,见温良良没有帮自己搭腔,便哭的愈发起劲,恨不能将四邻八舍全都招来,顾绍祯看了眼彭吉,轻轻掩住唇角咳了几声,吩咐道。
“彭叔,我耳朵躁的厉害,叉出去吧。”
冯玉璇帕子还盖在面上,听他如此无情,忍不住一摔手,哑着嗓子道,“若不是为了你母亲,你岳母的生辰,你们当我愿意上门自取其辱!
罢了,我也不管了,左右是我多操心,惹人烦,我只是来知会你们一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怜了我那孤寡的妹妹,从此倒真真是清白一身了。”
她转过头,慢慢走了几步,见无人上前追赶,便猛一跺脚,气势汹汹的夺门而去。
院中恢复宁静,顾绍祯撇开温良良,径直朝着东偏院踱步,微风乍起,掀开他雪白的披风,刮落枝头的浅淡杏花,洋洋洒洒的扑落在他清瘦的肩头,温良良顿了半晌,随即跟了上去。
她跑的急,没成想顾绍祯猛然刹住了脚步,甫一转身,便见温良良直愣愣的冲了上来,毫无提防,他的手下意识的抱住温良良的腰身,连连后退,两人将那棵梨树撞得枝杈乱摆之后,好容易稳住了身形。
顾绍祯后背抵在树干上,凹凸不平的树皮布满各种疤痕,硌的他蹙起眉毛,闷哼一声。
温良良连忙让开,与他隔了两步的距离,忐忑道,“我不是有意的。”
顾绍祯缓过劲来,冷冷瞥了她一眼,拂了拂手,笑道,“看见了那封和离书,巴巴的过来感谢我的大恩大德?”
彭吉再次从月门口穿过,听闻此话,忍不住暗暗着急,照此下去,夫人铁定留不住。明明万事聪慧的公子,怎的对着夫人就如此赤口毒舌,非要落得个两败俱伤才鸣鼓收兵。
那封和离书在胸前,犹如烙铁一般,灼烧着温良良的肌肤,她脸上一红,“不是,我是想说,今日我母亲的生辰,能否陪我过去一趟。”
她没抬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只待一小会儿便可,我母亲身子一日坏过一日,若你能在临走之前见她一面,我自是感激的。”
顾绍祯搓着手指,凄白的脸上悄悄漫出一抹暖意,他走近了些,俯下身子与温良良对望着,后又嗤笑道,“放心,你我和离的事情,若你不想与旁人说,便由着你。”
说完又觉得怕她误会,忙加了一句,“我是想着,左右我人已经离了金陵城,他人说什么都与我再无关系。”
他直起腰,心跳的厉害,温良良的几绺乌发荡在腮边,衬的肌肤莹润可人,顾绍祯咽了口唾沫,背起手佯装镇定的一步一步走远。
“顾绍祯!”
身后那人忽然醒了一般,脆生生喊了一嗓子,顾绍祯只停住脚步,却并未回头,温良良往前走了几步,轻声如同春雨淋落。
“嫁给你,是我自己选的,不是被逼的,赵姨母骗我,我自己清楚。
只是我八岁便认得你,你脾气虽然坏了些,可若要眼睁睁看着你药石无医,就此死去,我于心难忍。
我嫁给你,一半是为了母亲的病需要银子养着,一半是真的想试试,冲喜究竟能不能救得好你。”
那人身形未动,雪白的披风扑簌簌的飘着,连同他漆黑的长发,好似画中的谪仙,叫人喉咙发紧。
顾绍祯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握起,又缓缓舒展开来,“去你的于心难忍。”
晕红的耳朵不受控制的颤了几颤,他眼眶微热,唇角勾起,转过游廊,消失在初开的烂漫花丛之间。
冯玉琬病的厉害,孱弱的身子软软的靠着枕头,一张枯瘦的脸面黄如蜡,她是个注重仪容的女子,虽病情沉重,却依旧穿戴整齐,见温良良进门,便笑着挥了挥手。
屋里透着一丝冷风,温良良鼻头一酸,连忙装作去关窗户,背着身子偷偷擦掉泪。
“姑爷没来么?”
冯玉琬稍稍往前探身,看着空无一人的门框,不由有些失落起来。
温良良恢复了平静,咧开嘴笑道,“母亲,女儿站在面前,你倒心里只想着那人,真真叫我伤心。”
她靠进冯玉琬的怀里,拽着她的胳膊俨然好似儿时一般,冯玉琬叹了口气,摩挲着她的头顶,柔声说道。
“当初若不是为了我这个破烂的身子,若是你祖父和父亲还活着,你的夫婿又怎会...”
“母亲!”温良良打断她的话,冯玉琬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人,这么多年寄人篱下,总爱唠叨那些无用的陈年旧事,除了让自己心思郁结,半点用处也无。
冯玉琬拍着她的手背,忽然压低了嗓音,偏过头小声问道,“你既已看了那封信,为何没有跟昱琮离开?”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顾绍祯正好从前厅应付完赵源一家,身形隐在门外的墙壁处。
他特意着人梳了个精神的发髻,佩白玉簪,又左挑右选换了身绯红的春衫,浮光锦面的鞋子,满怀热切。
冯玉琬声音虽小,顾绍祯还是听到了“离开”二字,他沉着脸,背靠在墙上,等待那人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可爱们的浇灌,努力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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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那封信冯玉琬花了心思,宋昱琮差人送信到赵府,必是不知温良良已经嫁人的消息。此事若让冯玉璇等人知晓,难免人多口杂,到底是自己的女儿,终究希望她能有个好点的归宿。
宋昱琮在京中势力将起,便急匆匆赶到金陵城接温良良,这份情谊十分难得。且不说当年庆安帝与温弘文只是口头约定,便是真的下了旨意,此去经年,宋昱琮也完全没有再认温良良的必要。
温良良摸了摸锦被,反手握住冯玉琬的手,故意引开话题,“这被面好是好,只是旧了些,我那边新裁了几件好料,明日给你送过来。”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舍不得姑爷,所以没走?”
冯玉琬圆圆的眼睛里,充满着某种笃定却又自相矛盾的渴望,她抓住温良良的手,又问了一次,“难道你真的对绍祯起了心思?”
温良良拂开她的手,起身站在桌前,一边翻看柜子里的换季衣裳,一边扭头嘟起嘴来,“母亲说的什么胡话?”
顾绍祯倚在墙上,绯红的衫子映得他比往日都要精神许多,冯玉琬提到自己的时候,他竟有了一些可耻的期待。他的手藏在袖中,眸中燃起的亮光却在温良良答话的时候,渐渐淡了下去,本是虚妄,不该存念。
“你将那件锗色对襟春衫拿给我,一会儿姑爷来了,我不好这样素着。”冯玉琬指了指柜子左侧,又叹了口气,很是惋惜道。
“绍祯那孩子哪哪都好,只是身子太弱了,将来你们二人若是圆房,也不知他吃不吃得消。女人,总要有个孩子才好安心。”
温良良双颊通红,一跺脚,抿唇来到她跟前,将衫子往床上一扔,又羞又气,“母亲愈说愈没理了,也不怕被人听到臊得的慌。”
冯玉琬往后靠了靠,低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胳膊,不由悲天悯人起来,“咱们温家,本是京城权贵。你祖父三朝帝师,你父亲又是当今圣上的伴读,若当初早些为你定下婚事,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今日也不必委屈你。
若不是我无用,万万不会容你姨母那般操持。顾家虽说衣食无忧,到底只是个商贾人家,绍祯身子又不好,将来我如何到九泉之下见你的父亲。
你为何不与他私奔了事,便是留我一人在你姨母家又能如何?!”
她压低了嗓音抱怨,又举起拳头咚咚的砸着软床,温良良蹙着眉,心中难免发堵。
对于母亲这种人,若是抛开身份来说,她是最看不上的。
冯玉琬身娇体弱,没有主见,又喜欢怨天尤人,反复无常。对待生活亦是得过且过,不分是非,好似一滩软泥,任由他人揉捏。
正是因为冯玉琬处事拖泥带水,所以早些年冯玉璇和夫家得了不少温家的好处,在外行商多次借太傅之名虚张声势,温家倒了,那些便利没了,赵家每况愈下,生意也渐渐不景气起来。
温良良走上前去,一边替她揉摁肩膀一边宽慰,“好了,母亲,但凡你说这些话有用,我也不会拦你。适可而止,莫要徒增烦恼。”
她坐在冯玉琬身后,轻轻敲打她干瘪的后背,冯玉琬仿佛受了委屈一般,转瞬间便湿了眼眶,把身子往旁边一扭,似在与温良良赌气。
“是我不好,我过得不如意,又拖累了你,母亲对不起你。便是这般,难道我连抱怨都不成吗,难道我不能对着女儿说些体己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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