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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煞 (若水未央)


  孟淮还记得,那天他回头,秦嬗端着笑意看着自己,他感觉自己很傻,像个毛孩子、愣小子。
  他想把纸片扔掉,到底有没有扔掉,又或是被秦嬗收了回来,孟淮不记得了。只是知道,如今就在秦嬗的书里。
  夹在一首诗歌的两侧,写道是“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孟淮正在看诗时,秦云从门前过,她身后只跟了个提着灯笼的宫女,她见玉堂的门开着,问看门的太监,“宜春姐姐回来了?”
  “不是,”太监道:“是驸马。”
  秦云愣了一下,后微笑道:“我还没有见过驸马呢,能让我进去拜见一下吗?”
  太监侧身让开路,提灯的宫女道:“郡主,真要去吗?我听说驸马在弋阳去了趟青楼,宜春公主闹得满城皆知,好生让人下不来台啊。”
  她好意提醒,秦云却像是没听到,一直走到大堂外。
  进了未央宫,孟淮又换回了长袍宽袖,现他坐在书案旁,房门大开,不用走近就能看到一个沐浴着月光纤尘不染的身影。
  提灯的宫女看花了眼,看晃了神,道:“真真是天神下凡,这模样也太俊了。”
  秦云抿嘴一笑,带着些许不屑,喃喃道:“好看又有什么用呢,他不过是个奴隶。”
  “也难怪宜春公主要吃醋了,有这等相貌的夫君难保不被人觊觎啊。”
  秦云没有答话,只是转身走了,宫女一惊,意外地道:“郡主,不过去吗?”
  “过去?”秦云道:“去等着别人传闲话吗?”
  二人走到门口,秦云对太监道:“里面太大,没碰到驸马,改日再见吧。”
  之后秦云带人走了,她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因驸马多情所以和离吗?那为何驸马还要到这里来睹物思人?”
  宫女道:“许是公主情变了,所以要和离。”
  宫女打眼瞅了瞅秦云,自知这句话说造次了,祈祷着郡主千万别想起李悟那档子事,不然大晚上的有自己好果子吃。
  然而今次秦云没有动怒,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笑了,眼中光芒闪动,她道:“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
  孟淮在阿姐身旁叙旧,秦嬗却并没有闲着,她去找了趟太子。然两人不是在东宫碰面,而是约了去崤山。
  太子也是憋了许久,趁着为秦嬗接风的理由,到了这皇家狩猎场来。
  可惜太子长期富养,且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身材走形,体力也跟不上了。秦嬗能绕着山跑马两圈,他只半圈就累到不行,偃旗息鼓坐在搭好的帐篷内,看秦嬗的人一样一样地抬着各色战利品回来。
  到底是男子,心气还是在的,看久了太子又有些坐不住了,休息够了再次上马,跟着秦嬗跑进密林深处,却不想林中突然跑出来一只麋鹿,惊了太子的坐骑,险些把人甩出去。
  好在秦嬗连射两箭,麋鹿到地不起,太子紧勒缰绳,慢慢将坐骑安抚下来,只是一双手都被勒出了血。
  跟着的太监惊慌失措,呼着要请太医!
  太子倒没觉得,道:“不过小伤,何须兴师动众。”
  秦嬗这时骑马赶来,毕竟是她攒的局,太子伤了不是小事,当下就跪地请罪。太子虚扶她起身道:“五妹,你这又是做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
  “那还是我照顾不周,”秦嬗道:“这样吧,我有个仆人会些医术,让他给太子看看?”
  跟随的大夫还没过来,太子道:“那就看看吧。”
  符临江这时候上前来,给太子号了脉,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想那秦嬗这般曲曲绕绕,就是想让符临江看看,太子可有病灶。
  至于她为何如此遮掩,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请了个大夫做门客,如果被皇后等人知道了,必定要逼着引荐给魏帝治病。
  到那时,是治?还是不治?
  在符临江低头包扎的时候,太子坐在地上与秦嬗道:“我这么些兄弟,还没有你一个妹妹好使。”
  秦嬗装作羞愧,难为情地笑了笑,太子的头仰靠在背后的树干上道:“我这太子之位啊,坐得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哪有三十岁的太子还闭门读书,不让完全参政的。”
  “那是父皇在保护你。”
  “是在保护我,还是不信任我。”太子道:“我生下来就是太子,五妹,我没有想过我不是太子的日子。”
  秦嬗皱眉,发生了什么事,让太子发出这种感慨,魏帝有易储的心思吗?没有听说啊。
  “太子,你何出此言啊。”秦嬗问。
  太子道:“九皇子,九皇子出生了。”
  魏帝眼下正疼爱孟洁,盛宠无双,且他本人年岁还长,万一日后将这江山给了幼子,太子一生不就是白费了,全给他人做嫁衣裳?
  但在秦嬗看来,太子是杞人忧天了。秦国虽然没有立嫡立长的规矩,但太子是正室所出,贤名在外,且没有犯过大错,于情于理魏帝不可能做其他选择。
  而且九皇子还是个奶娃娃,孟洁更是个罪奴,能有什么威胁呢。
  但太子陷于两派争夺之中,躲在东宫太久,他虽然能免于争斗,但还有族人还有亲朋,一朝踏错,引火烧身,那就万劫不复了。是以难免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秦嬗宽慰了几句,并想他保证定不会为太子惹事,太子才平静两分。此时有人来报,说沈良娣听闻太子受伤,晕了过去。
  太子姬妾众多,近两年尤其宠爱沈良娣,到哪儿都带着,闻言忙叫人抬回东宫去。
  一顿忙乱,太子悄声与秦嬗道:“其实还有一事令我心忧,当年我因门客受贿,丢了黄河巡堤的差事,你还记得吗?”
  秦嬗点头,“记得。”那差事后来还落到了鲁王的手里。
  太子叹了口气,道:“其实不是门客收礼,那九斛南海珍珠确实是我收的。”
  秦嬗大吃一惊,珍珠不算什么,只是出自南海,那是雍国境地,偷偷摸摸的难免引人遐思。
  太子道:“当时有个雍国的富商想做长安到南海一线的珠宝生意,你知道这其中要打通许多关节。那人能耐通天,居然找到了我这里来。适逢辞旧迎新,送礼的人极多,我也没认真查看,就收了下来。后来事情发酵了,现在想来那个富商怕是鲁王的人。”
  秦嬗安慰他,“大哥,事情都过去了。”
  太子叹了口气,“好在那个门客将罪责顶了下来。父皇为以正视听,将其流放千里。去岁他染病死了。”
  他道:“那人是沈良娣的哥哥,所以我总觉得很亏欠。”
  “难怪大哥对沈良娣这么好。”
  “再好也弥补不了她兄长为我定罪的过错。”太子拍了拍秦嬗的肩,道:“五妹,我之前对你也说了些过分的话。望你谅解,在皇家人人都得套一个外壳。”
  太子多愁善感,若说他有缺点的话,这便是他最大缺点。
  有善打听消息者,得知今日久不见客的太子进去出宫游玩了,为了各种事情的人便赶着往崤山来。
  秦嬗得了信儿,转告太子,“为避嫌还是先回去吧。”
  太子点头,带人前脚刚走,后脚果真有人骑马前来。
  遥遥相望,来者居然是李悟。
  秦嬗留下断后,见了李悟,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唤了声:“沛国公。”
  一年不见,李悟模样没变,就是黑了也壮了不少。他只是打量秦嬗,没有回话,副将冯郐仍旧跟在身侧,他道:“公主在叫您。”
  李悟:“…”要你管,我又不聋。
  冯郐接着道:“旁人为了太子来,小爷您不就是为了公主来的吗?”
  李悟面无表情地看着秦嬗,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冯郐闭了嘴。
  李悟清了清嗓子,懒洋洋地问:“这小白脸是谁?”
  秦嬗瞥了一眼身旁的符临江,道:“我的男宠。”
  噗——
  李悟一口老血险些被气出来,眼如寒刀盯着符临江。
  符临江: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寻太子,车马都把官道堵上了,任谁都走不通,只得派人赶到秦嬗旁,有献诗的,有送礼的,还有托她传话的。
  秦嬗的车马被人围堵者,几乎停滞不前,叫苦不迭。而这其中多半是不懂得敛藏心机的蠢人,又或者自以为是的愚人,真正值得搭理结交的少之又少。
  秦嬗坐在车中几番催促驭者,驭者也很为难,道:“公主,路都走不通了——诶——你干什么!”
  她本合目坐着,突然帘子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正是李悟。
  秦嬗揉了揉眉心,方才他见符临江姿态俊美,绝非一般仆从,就缠着问东问西,秦嬗一句男宠堵了回去,让他懊火半日。
  趁李悟没回过神来,秦嬗上了马车,他紧跟着不算,现下居然直接坐了进来。
  但李悟向来胆大妄为,不按常理出牌,秦嬗已然习惯了,并不生气,嘴角带着讥笑,淡淡道:“沛国公一点没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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