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做饭的材料总该有吧?”薛慕无奈问。
“自然有,不过……”齐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不会做,这几天都是叫隔壁馆子送菜过来。”
薛慕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齐云越发心虚,小声嘟囔道:“君子远庖厨。”
“好好好,你是君子。小女子我倒是百无禁忌,走吧,领我去厨房看一看。”
齐云愣了愣,招手叫来看门的老仆,由他领着才找到后厨所在。平日里老仆一人自作自吃,所以材料很简单,除了柴米油盐外,只有一把鸡毛菜,一块冬笋,一条鲤鱼。那老仆有些不安道:“少爷,您还是回去歇着,晚饭小的来做就好。”
“不必。你做你的事去吧,我来做晚饭,”薛慕摆手制止他,她已经计划好了。鲤鱼半条用来做醋鱼,半条做宋嫂鱼羹,鸡毛菜蒜蓉清炒,这顿饭便齐活了。
薛慕立即付诸行动,舀出缸子里的水来清理鱼,那水极凉,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齐云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见到她这幅模样,忙提醒道:“你放些热水呀。”他索性走进过来,开始四处找水壶准备烧水。
薛慕看到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忙推他道:“你还是别添乱了,若真的想帮忙,就到旁边去帮我择菜洗菜吧。”
“哎。”齐云此时倒是从善如流,不再遵守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了。
鸡毛菜收拾好后,薛慕开始切鱼片,因为平常很少下厨,切得深一刀,浅一刀,她对此十分不满意,于是更加专注起来。斜阳的光线映在她的发际,映着微微一圈淡金色的光晕,越发显得面色莹白如玉,齐云突然走上前轻轻抱住她:“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
薛慕这番话非常不满意,轻轻推开他道:“差不多怎么能行,啊,对了,淀粉放在那里?”
他苦笑一下,只得专心配合她打好下手。等到这顿饭昨完,天已经很黑了。
二人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齐云房内,薛慕亲手承了一碗鱼羹递给他:“尝尝味道怎么样?”
齐云低头喝了一口,笑道:“很好喝。”
薛慕不信,犹疑地尝了一口汤,立即皱眉道:“太辣了,好像胡椒放多了。”
齐云轻笑道:“不要紧,我喜欢多放胡椒,你喝不完可以留给我。”
薛慕勉强就着汤吃了半碗米饭就放下筷子。齐云倒吃得很香甜,还把她剩的半碗鱼羹喝完了。
老仆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走后,房内就剩下他们两人,齐云一直这样瞧着薛慕,她的脸慢慢红起来,顺手理理鬓发道:“刚才忙着对付那条鱼,头发有些乱,手也有点脏,我去打盆水洗一洗。”说完,便欲转身走开。
“傻瓜,你还想躲到那里去。”他一把拉住她,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吻已经细密地落下来,她的心跳得厉害,双颊都泛起潮红,他却打横抱起她向榻上走去。
他急促的呼吸令她有一丝慌乱,忍不住微微抖了起来,她听到他在耳畔呢喃:“阿慕,别怕。”
在一片混沌间,她忽然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春日,在张府的后花园内,他也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吻住他,她只觉得迷茫与绝望,到如今却退成了甜蜜的伤感,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拥住他。
他的脸纠缠在她的颈肩,直到她身上的肌肤渐次发烫。“阿慕。”他喃喃地唤着他的闺名,似是在叹息:“阿慕。”
她像是受到蛊惑一般,任由他除掉身上仅存的小衣。冬夜寒冷的空气打在裸露的肌肤上,激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忍不住紧紧与他贴在一起。
当预期的痛楚来临,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摸到了他背上伤疤,那他在牢狱里受刑讯留下的,他对这段经历一向轻描淡写,她忽然觉得心酸,叹息一声放弃了挣扎。他越发抱紧了她,轻轻吻上她紧皱的眉眼,就这样亲近无间,抵死缠绵,寸寸成灰。
这一夜睡得深沉,等到齐云醒来时,天还未亮,他下意识向一旁摸去,薛慕却不在身边,连忙更衣起身去找寻,却发现她站在临湖的一座亭子里。
齐云走上前去为她披上大衣,柔声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夜来风寒,小心着凉。”
薛慕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笑笑道:“半夜醒了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这里的风景真好。”
齐云依言望去,淡薄的明月向西沉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远处青山如黛,薄雾若纱,全都笼罩在这朦胧的晨曦里。他拥住薛慕轻声道:“长夜将尽,星河欲曙。我很庆幸,经历了这么多,我们终于能够携手看日出日落了。”
薛慕与他依偎得更紧一些,微笑道:“天很快就要亮了。”
这一年冬天,李未然宣布在浙江起义,江苏、贵州、湖南、湖北诸省也纷纷响应,几路大军汇合于南京。
在这样的情势下,汪鼎毓只得放弃总统终身制,重申遵守临时约法。然而滇军还是不罢休,坚持要他交出行政权和兵权,恢复内阁的权利。汪鼎毓患肝病身体本就不好,此时更是忧愤交集,终于于第二年春天不治身亡。北洋将领张立详被推选为总统,黄达依旧为内阁总理。
汪鼎毓在遗嘱上说:“余之死骸勿付国葬,由汪家自行料理”,但张立详对老上司还是有一分香火情在,他颁布总统令,说汪鼎毓“奠定大局,忧心国事,惜天不假年。所有丧葬典礼务极优隆,用符国家崇德报功之至意。”于是由国民政府拨款20万银元为汪鼎毓举行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国丧。
办完了父亲的丧礼,汪启霖与账房理了半日的账,把仆役们召集起来道:“父亲去世,我也辞了官,家里用不着这么些听差。我和母亲商量过了,汪家厚待下人,想留的,我不会赶你们走;想去另谋生路的,本月工资照给,另外加赏两月薪水以示体恤。我丑话说在前头,今后的日子不比从前,没有外快,只有发到手里的那点工钱,你们要想好了。”
佣人们不由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管家出头道:“少爷,我们都是汪家的老人了,当此危难之际,怎么可能做背主的事。我们不走。”
汪启霖淡淡一笑道:“这个时候不用你出面做代表。罢了,也怪我说得太直白。给你们一个时辰的考虑时间,有愿意走的,随时可以去账房领钱。”
佣人们聚在一起商量,固然有上了岁数的人想在汪家养老,也可有年轻些的想要另谋前途。到了下午,汪家所用的男役,差不多走了一大半。前面两大进屋子,立刻冷淡起来。汪府门口平常东西横着两条板凳,总不断的有人坐在那里说笑,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格外寂寥。
汪启霖午睡醒来,抬眼便看到衣箱上放着的一套皇子服,这是仿照英国宫廷式样用黑色呢子缝制的。胸襟前是一横排凸起的金绣。他现在只觉得那金色格外刺眼,心中升起一股郁塞之气,索性起身去后院牵了一匹马,出门直奔西山而去。
汪启霖的贴身侍卫阻拦不住,忙也找了匹马紧紧跟上。
他们策马奔驰了许久,直到天已黄昏,方来到香山脚下。那侍卫劝道:“少爷,我们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就要关城门了。”
“怕什么,大不了在西山别墅住一晚。”说话间汪启霖翻身下马,漫无目的向下爬去。
汪启霖到了半山腰的一片空地停下来,太阳已向山后落去,唯余苍茫一片暮色。山脚下的平原有两行疏落的杨柳,夹着一条人行大道,正是进城去的马路。再往东望去,那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便是北京城了。
汪启霖转头对侍卫道:“你看,那乌烟瘴气的一圈黑影子,就是北京城,可笑我竟在那里混了二十几年。世事如棋,天涯风雨,到头来竟是大梦一场。”
侍卫听不大懂他的话,也不敢做声,那晚风吹得草瑟瑟作响,声声入耳。那平原上的太阳,也越发黯淡下去,渐渐暗到看不见人家树木。他忍不住劝道:“少爷,起风了,我们走吧。”
汪启霖忽得一笑:“是该走了,我暂且在西山住一段日子,洗洗身上的尘土吧。”
民国三年春天,上海滩举办了一场轰动一时的文明婚礼。
薛慕是在舅舅家出嫁的,她此时身着白色礼裙,肩上披着白纱,头戴花冠和花环,正在等待男方的迎亲马车。舅母徐氏忍不住感慨道:“大姑娘这一身打扮真漂亮,你以前总把不嫁人守独身主义挂在嘴边,现在总算知道成婚的好了。”
薛慕脸微微红了,她的两个表弟今日充作花童,其中一个只有6岁大,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忍不住问道:“新郎怎么还不来?”
伴娘刘同薇笑笑道:“快了,快了。我去外面瞧瞧去。”
正说话间,齐云的迎亲马车也到了。他一进唐府,目光便一直停在薛慕身上不肯挪开,他低声道:“眼下正倒春寒,你这礼服太单薄了。”
徐氏心中好笑,调侃道:“好了好了,有多少话不能娶回家再说,眼下不能耽误了吉时。”
于是现场的乐队奏起乐来,在一片鼓乐声中,薛慕由刘同薇和男方两个傧相引上了花马车。她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原来自己终于要嫁为人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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