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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慕 (果酱果酱)


  黄达随即道:“那好。你随我一起去总统府上请命。”
  陈维民忙道:“总理,您体谅我,大总统如今对齐云恨之入骨,我去准碰钉子。”
  黄达道:“那么,劳烦你把处决的时间稍微拖一拖。我现在就去总统府当面请示。”
  陈维民是刑名出身,对案例及程序极其熟悉,估量宣判、就缚、绑到刑场处斩,这样一步一步下来,处决应已过午。那就不妨做个口惠而实不至的假人情。
  他想停当了,笑笑道:“俗语都说:人头落地,总在午时三刻。总理放心,我尽量想法子拖到那时候好了。”
  黄达只得点头道:“就这样,我赶紧去办!”说罢便欲离去,而陈维民却又叫住了他,“总理,我劝您犯不着去碰这个钉子!于事无补,徒增咎戾,又何苦来哉?”
  黄达冷冷扫了他一眼道:“我不怕汪鼎毓,只求无愧于心就好,大不了他派人再暗杀我一次就是。”言罢转身而去。
  等到齐云到了大堂,见到陈维民等人,随即抗声道:“未讯而诛,是何道理?”
  伍佑民愣了一下,索性大声道:“宣大总统令。”
  “慢。”齐云的声音比他更大:“按照成例,临刑鸣冤者,即使是盗贼,监刑官亦该予以代陈,请求复审。未讯而诛,即使在前朝亦无此成例!他汪鼎毓这么做,是践踏法律,漠视民权。亏他还有脸口口声声说要推行宪政。”
  这番侃侃而谈,让陈维民顿时语塞。他实在没料到齐云有这样的胆色,他奉命监斩过多次,一般人到这时候都吓得魂不守舍,站都站不稳,更别提有精神与人争论了。
  堂上堂下,一时间空气僵硬如死,齐云便又重申要求:“请照律例去办。”
  陈维民索性心一横道:“我奉令监斩,别的我不知道,也管不着。”一面又喝令两侧的番役:“带下去,上绑。”
  于是番役一拥而上,半拖半扶地将齐云弄上骡车,这一日处决的还有其他两名刑犯,前后有百十名步军统领衙门所派的兵丁夹护,浩浩荡荡走出宣武门,直奔刑场而去。
  其时夹道内的百姓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看见骡车一辆辆驰过来,个个引颈观望,唯一例外的是薛慕,等到骡车将近,她忽然将头低了下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
  王妈低声劝慰道:“姑娘,今天京城的报界人士都已经上街□□抗议了。黄先生现在已经去了总统府请命。您再等一等,事情应该会有转机的。”
  薛慕掩面转身,走到人迹较少之处,她现在泪痕已消,沉声道:“他不会死,他答应过我的。”
  王妈叹息一声劝道:“姑娘,我们能做的事都做了,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有什么意外,您也一定要撑住啊。”
  薛慕再也忍耐不住,掉头便向刑场方向跑去。
  如陈维民所料,黄达一来到汪府,便被汪鼎毓以身体不适为由挡驾了。黄达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叫了来同兴党的一众同志和部分内阁成员在总统府门前示威。
  在这样僵持的气氛中,汪鼎毓收到了一份电报:云南都督蔡昌明宣布云南独立,并公开添编两个警卫团,招募退伍官兵和新兵以待编制,此外,四川、浙江、广东三省也宣布独立。
  蔡昌明和李未然也就罢了,四川都督张立详是北洋将领,不折不扣的嫡系,他居然也在关键时刻背叛,汪鼎毓看完电报后气得肝疼,当即便宣手下心腹入府议事。
  伍佑民不知就里,上来便对汪启毓笑道:“总统,我和杨明轩昨晚商议年号用什么字眼。我们以为昌宪二字最妙,可以体现总统毕生的追求以志向,您以为如何。”
  汪鼎毓索性把那一叠电报摔道伍佑民上,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忙着这不急之务。人家的兵马上要打过来了,你们一个个是死了不成?”
  刘亭林等人忙接过电报细看,不由大惊失色,他思量一阵道:“总统放心,眼下局面还在我们掌控之中。蔡昌明即便要出师,从昆明北上也需要时间,陕西、甘肃、河南、直隶、山东诸省都督都是您的心腹,蔡昌明孤掌难鸣,又劳师袭远,后勤供应肯定跟不上。我们只需以逸待劳,镇静处之即可。”
  汪鼎毓冷笑道:“心腹,你敢保证他们不会背叛?眼下的形势谁也不好说,登基一事还是先缓一缓吧,也别忙着定年号,这表面功夫,我们还是要做一做的。”
  刘亭林忙道:“总统说得是,北洋这边要属段应明对您最忠心不二,在一众将领中威信也最高,您可授予他陆军总长一职,谨防各省异动。”
  “就照你说的去办,另外电告河南、直隶两省的都督,让他们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是。”刘亭林觑了一眼汪鼎毓的脸色道:“黄达等内阁成员还在府外静坐,要求释放齐云,眼下似乎不能不收拾人心,您看?”
  汪鼎毓忽然觉得异常疲惫,沉默片刻方道:“连自己的狗也看不好,何况他人。你看这办吧。”
  齐云等人的囚车从骡马市大街行来,快到刑场了,提牢厅的主事骑马领头,番役和护军分行列队,沿路警戒。向来小民最喜欢看热闹,这时人潮汹涌,秩序越发难以维持,巡警们端起枪托,在人头上乱敲乱凿,结果连他们也卷入人潮,随波逐流,做不得自己的主张了。
  薛慕此时根本顾不上许多,跟着人群一起向里面挤去,偏偏这时又来了一辆马车。步军统领衙门的武官,率领八名骑兵,在前开道,十分艰难地穿过夹道口,到北半截胡同官厅下马。接着,车也停了,下来的是司法部的督查专员。
  联合政府处决犯人的程序与前朝一脉相承,由司法部先拟定处决的犯人,在处决当天,犯人一律先绑赴刑场,临时等司法部复审,再由督查专员赍本到场,何者留,何者决?一一宣示,方可判定生死。
  在这个关键关头,薛慕作为一名女子,体力自然不如周围看热闹的壮汉,早就被挤到外围,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王妈在后面紧跟好不容易追上她,眼见不是事,硬是拉着她来到刑场西面一家药铺前,低声道:“姑娘是昏了头了,我们与刘五约定午时在这家药铺见面的,他会派手下的兄弟实时报告刑场的消息的。”
  薛慕这才勉强镇定下来,手还是在发抖,她们来到那间叫鹤年堂的药铺,刘五已经在那里候着了,见到薛慕先安慰道:“薛小姐不必着急,黄达等人已经到总统府请命去了,刚才司法部来了专员,想必没多久就会宣布赦免令的。”
  一语未毕,只听得砰得一声枪响。前朝处决刑犯花样很多,常见的是斩刑。联合政府成立后,觉得满清的刑罚太野蛮,便一律改为枪决。所以听到这声枪响,便知道已有一人被处决了。
  薛慕神色大变,刘五手下的弟兄很快来报:“不打紧,处决的是姓陈的,是一名贪污犯。”
  薛慕的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鹤年堂的小徒弟年轻好事,闻言索性抬脚上了柜台向远处张望,同时向众人高声报告:刑场还有两个人,有一个上了岁数,还有一个人很年轻,番役将那个年轻人带走了,看来下一个枪决的是他了。
  一听这话,薛慕五内俱焚,再也忍耐不住,直直向后倒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黄昏,她慢慢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经历的事,心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慌乱地起身去打听消息,房门忽然被推开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又出现在面前。
  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却见他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吗?”
  她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眼泪慢慢涌了出来,他走上抱住她,柔声安慰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齐云轻轻用手拭去薛慕脸上的泪水,谁知她的眼泪就向开了闸一般越流越多,一点一点打湿了他的肩膀,他颇有些手足无措,略有些慌乱地哄劝道:“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薛慕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边哭一边道:“你一心要做英雄捐躯,有没有想到我要怎么办?留下来守望门寡吗?你别跟我提什么大义,我只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口不择言,鼻涕一把泪一把,丝毫也不顾形象了,齐云千巴结万巴结,好不容易哄得她委委屈屈地止住了哭声。
  二人沉默了半响,齐云忽然问道:“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好?”
  “呸。”薛慕觉得形象尽失索性自暴自弃了:“你这是得寸进尺。”
  齐云恍若未闻继续说下去:“依我看,就明天春天吧。省得夜长梦多。婚礼的形式我已经想好了,要破除陋俗,文明结婚。”
  “你这个人,还真是……”
  “阿慕”齐云忽然正容道:“特赦令是在最后一刻才颁布的。我被押上刑场的时候想了许多。我这半生,弃功名,办报纸,倡民权,扬宪政,纵使一时误入歧途,最终也用行动补偿了,对得刘光远,也对得起天下人,本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可是我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你。当时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却不敢四处张望,实在是怕看到你伤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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