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民族多样,衣服制式各有特色,我兴高采烈地摸着各色布料,一时挑花了眼。只是一旁陪同的伙计却态度不佳,黑着一张脸,大约是看见了我衣服没能遮住的骸骨,眼神异样,站得离我远远的。
那边陈怀安翘着腿坐在边上的茶铺,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见我犹豫不决,干笑一声,随即招手唤来小二。
小二满面堆笑,一看陈怀安气度不凡,定是来头不小,殷勤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你这里的衣服,一样来一件,给我装上!”
“好嘞!”小二一听,容光焕发,“客官您等着!一炷香时间便好!”
我向他投去惊讶的目光,陈怀安没拿正眼瞧我,只往身边一瞥:“坐!”
这时周元走过来,低声请示道:“侯爷,我顺道替您准备些明日上朝的东西?”
陈怀安点头,让他去了。
我与陈怀安坐在茶铺,等着侍从回来,便能回府。
北国风光亮丽,日照极长。集市上可见各色族人,陈怀安一时兴起,随手指点几个,向我道来他们的来历。梁都的贵族多为元族,百姓中也以元族居多。剩下的还有善科举的凉虢族,人丁稀落的巫猎族……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一边不自觉地捧起茶盏喝茶,结果陈怀安忽然住了口,接着便一把将我的头按到窗下。
我猝不及防,一口茶水噗的一声喷出来,溅了他一身,他却也顾不上,紧绷着一张脸,面色严肃。
于是我好奇地悄悄朝窗外看去,只见街上缓缓过来一顶轿子,行人纷纷避让。
那轿子雍容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坐得起。经过这里时,里面的人撩起帘子,深深地看了一眼。
我吃惊极了,那人面容俊美,看起来刚过四十,却满头白发,莫非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北绥帝?
轿子停下了,一个仆从俯身过去听他耳语几句,随即领了命,朝这家衣铺走来。
那人走到前台,声音不大不小:“老板,把你这儿的衣裳,一样包一件,送到绥帝府上。”
一日之内连来两位金主包场,店小二没当场昏过去,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轿子走远了,我又在椅子上坐正。
陈怀安若有所思,衣上暗红的玄鸟在日光下熠熠发亮。过会儿,他将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沉着脸问:“慕清都和你说什么了?”
我微微一愣,慢慢摇摇头。
他冷笑道:“你别看慕清那副柔弱的样子,便以为她是什么寻常弱女子。”
“慕家是北地有名的商贾,梁都的命脉,朝廷的心头大患。即便是她作皇后时,慕家与朝廷的算计也没停过。要我说,就算先死的不是慕清,也保不齐日后会不会是绥帝。”
听到他这样说,我不免又想起了慕清的话。
若她所言是真,绥帝的确应当是早已死了,如今只是个山居客。
而山居客被水一淋,便被戳破了身份,不存于世……
……
我慢慢地将视线移向陈怀安。
他留意到我诡异的眼神,正有些纳闷,接着便被突如其来一杯茶水浇了满头。
……希望破灭了!
陈怀安将脸一擦,愣了片刻,迟迟回过神来,登时大发雷霆,张口便要骂人:“兔崽……”
“侯爷!东西买齐了!咱们回府吧!”
远远地听见周元的声音,陈怀安转过头,阴郁着一张脸,不高兴地站起身,走了。
我这才敢从桌子底下悄悄爬出来。
薛神医大概是为了报那日的逐客之仇,很快便将陈怀安带我去看诊的事宣扬了出去。
大名鼎鼎不近女色的靖远侯带了个女人去看大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满梁都。
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那人的耳朵里——
殿里燃着安神的龙涎香。
榻边那人玄金的龙袍,袖带清风。一人跪伏在书案前,将所见所闻细细汇报。
苏澜站在书案前,面前摆着幅未完成的画卷,闻言只冷冷轻笑一声:“朕叫你盯紧了他,没叫你将这等不着边的事也报上来。”
殿内寂静一片。
“罢了。”他微微蹙着眉,手中的笔却未停,描摹着笔下的那个轮廓,面色不豫,“叫他明日滚来见朕。”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设定人骨的密度比水低,所以能漂上来!
第36章 庄周梦5
天没亮,梁都的官员们便纷纷动身,赶往皇宫。
时隔两年,这是一场久违的朝会。
陈怀安也进了宫,却被皇帝一直留到中午,还迟迟没回来。
我终于长舒一口气,而府里周元则是紧皱眉头,唯恐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从天不亮便开始打扫庭院,他道:皇上自进梁都起便找侯爷的茬,今日侯爷从朝上回来,定然要大发脾气。因此府里得打扫干净,才能叫他看了舒心。
只是午时过了一刻,依然没有陈怀安的人影。
周元站在府门前,见别家官员的车马早已从宫里回来了,却迟迟不见陈怀安的,急得甚至派了人去刑部打探消息。
我乐得自在,在府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没料到靖远侯府出乎想象的宽敞,我绕了好大一圈,还在府里迷了路。
不同于梁都其他文人名士,他府上连幅画都没有。听周元说,原本客堂还挂着两幅,后来陈怀安嫌山居客总在那两幅画里神出鬼没,一气之下全给撕了。
府里还养了一条狗。据说是小狗流浪的时候到了府上,他扔了块吃食,从此便一直跟在府上了。
那小狗望着我的眼神垂涎欲滴,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赶忙抬腿溜之大吉。
逛了一圈下来,靖远侯府冷冷清清,仿佛陈怀安不在,这里便是片死水。
我忽然意识到:好像我便是府里唯一的女子了。
周元一脸尴尬地向我解释道:陈怀安不喜欢侍女,嫌她们总碍事,不经打,还爱哭鼻子。
说完,他嘿嘿地笑:“也就是姑娘您来了,这侯府才能有点儿热闹。府上许久没有个人气儿了。以往侯爷在府上的时候,几乎日日的沉闷,下人们都怕着呢。也就是姑娘您胆子大,还能陪着侯爷。”
我竖起耳朵,又听他讲了许多八卦。
听说以前有个什么巡抚大人,将自家庶出的女儿送进了靖远侯府,指望着能为侯府开枝散叶。结果陈怀安颐指气使,不仅给她安排了间柴房住,还叫她扫地做饭,简直拿她当成佣人。没几天,那小姐便哭着跑回了家。
自此,梁都的媒人们纷纷避靖远侯之不及。
陈怀安乐得自在,亦闭口不谈娶妻纳妾的事,因此都中还有传闻……说他是个断袖。
正聊及此,府门口远远地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周元赶忙迎出去,便见陈怀安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一身金黑绣着玄鸟的朝服,风风光光地快马回府。当街路人见他春风得意马蹄疾,只当他是加官进爵,受了皇上莫大的恩赏。
陈怀安利索下了马,一言不发地一脚踏进府门,紧接着脸色骤然变了,阴沉得可以杀人。
我不敢多问,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何时能从这里逃出去。
“啪”地一声,他将茶盏敲在桌面上,我也跟着一哆嗦。
“倒茶!”他不高兴地命令我。
周元闻声,三步并作两步地抢上来给他倒了茶,将我挤到一边:“侯爷,午饭已备好了,您消消气,先用个饭。”
陈怀安眯着眼睛,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用过了午饭,我还得去礼部一趟。那几个老不死的王八蛋,今天晚上要操办洗尘宴,还在皇上面前说这事是我张罗的……嗤,没安好心!”
说罢,他抬眼瞥见我,又问:“慕清的药引还有几日才能送来?得想办法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回侯爷,还有六日。”
他听了顿时松懈不少,翘着腿拿折扇敲着手心,唇角隐隐地上翘,好似心情豁然舒畅许多。
我隐隐地觉得不妙,身体警觉地后仰。
陈怀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语气玩味:“趁着还早……不如本侯先拆个胳膊腿的尝一尝,看看是不是真的能长生不老?”
我:……!!!
鸡鸭牛羊鱼肉摆上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热气腾腾。
我又瞪着眼睛坐在陈怀安身旁干看。
自打进了这靖远侯府,我便粒米未进。
陈怀安闲然自得,夹一筷子千金鱼片,又夹一筷子五花肉,再呷一口美酒。不错,再来一勺茸耳油菇汤。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每个菜都尝了尝,又特意在我面前,将一盘流油的红烧肉吩咐人喂了狗。
这时府外面有人来报:“侯爷,府外有人求见。”
“不见!”陈怀安眼也没抬,语气十足的不耐烦。
“侯……”
“侯爷!……客人已经从府门前杀进来了!”又一名小厮慌慌张张来报。
我与陈怀安齐齐转头,便见一人提着剑,不疾不徐地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气势凛冽。
他的漆发如墨,暗红的瞳孔冷峻无波,利剑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我见了卫泱,眼睛一亮,如同见了救星,正要站起来向他扑过去,却被桌底下陈怀安猛踩一脚,我顿时痛得无声嗷嗷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