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若不是他投的余毒未清,我也不至于因为些口脂毒当场昏过去。
自然地,苏澜并未浪费口舌同静仪解释,亦没有太多言辞。
只有在听到那几个前来行刑的侍卫时,她才终于慌了:他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杀了我,你就是在同整个北国作对!”她难以置信地叫嚷。
苏澜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北国迟早都是我的。”
她打着颤,睁大了那双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睛,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那你为何……先前对我……”
“我只想亲眼看看,若一个人先被捧到云端里去,再顷刻落入云泥,是什么滋味。”他的视线移开了,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似乎想到了什么人。
静仪呆住了:“你是在说卫姜?”
他的眼睫阴影更深。
静仪公主显然地一愣。她没有想到,原来自己一直都只是个试验品。
最终她目眦尽裂。
众人听到静仪公主放声大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也是个孤家寡人。”
苏澜的面色冷厉,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来人。”
最后,她的声音更加尖锐:
你就像你父皇一样——
永远都是孤家寡人。
多尖锐的诅咒。
苏寻死了。秦人并不在意他。他曾骗了卫姜,如今又赶走了我。
他气得发抖,离开瞬华殿时又命人将她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不知是否在害怕她的诅咒成真。
当然,这皆是宫人的说辞。难以想象,那个战无不胜无往不利的天之骄子秦君苏澜,会有什么办不到的事。也会,有所惧怕的事。
临走前,他微微侧头阴沉睨了身后一眼。
他想,两年前,真正的卫姜公主失踪时,定然不是这样的。
她从不是个歇斯底里的小姑娘。
数日后,秦国出兵,势如破竹,连拔五城,将姜国旧部击得节节败退。
秦人尽知,卫姜公主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捅了她心爱的夫君,一切情深意重皆是骗局。
我缩在殿里,时不时地发高烧说胡话,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往事灌入梦中。
当年小郎君走后,我也曾大病一场。
父君恼我,对我不闻不问。我躺在房里,春日影斜,透过窗楞照入殿内,孤零零的。
侍女端着汤药上来,轻声询问:“公主,该喝药了。”
城外的战况胶着,姜国败局已定。王宫被昭军围了个滴水不漏,随时可能被攻破。
我指着窗外那一盏金灯花,问道:“难得白昼,春光大好,我却躺在这里,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侍女屏了声,不敢回答。
我侧了侧头,感到外面的杀伐声渐渐大了,似乎近在耳畔。
接着,殿门猛然被推开,慌慌张张闯进来一个人。
她的面色惨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伏到我的榻边:“公主,快些逃命!快些逃命!!王……王上驾崩了!”
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来,那宫人死命磕头,血涌如注,浑身发抖:“大殿下……大殿下他在来的路上……”
我的耳鸣嗡嗡响,周遭的声音仿佛都听不真切,不敢置信地问她:“你说什么?”
她却已经昏了过去,昏迷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殿下他还拿走了传国碧玺……”
……
我猛然从回忆中惊醒。
殿内黑暗一片。我惊魂未定,衣衫湿透一片,仿佛又置身姜国国破的那一日。
在黑暗中静静坐了许久,我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思绪平复下来。
当年姜国亡国,后来逃难之时,我生着大病,颠沛流离,发起高烧,也因此忘记了许多事。
如今突然想起这一幕,我心中难免疑窦丛生。
宫女们说……姜国的传国碧玺,是被“大殿下”拿走了的。
而后来碧玺却又突然出现在卫泱手里……且由他交给了静仪公主……
更何况,之前他是凭什么与苏澜结盟的,姜国的旧部又为何会轻易相信他?
想到这里,我忽然醒悟过来:难道……宫女们当时所说的大殿下,并非卫姜公主,而是卫泱?
那我……又是谁?
第29章 前尘26
女官替我端来的药粥越发的苦了。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虽说她每日都需向苏澜禀报,但最近我倒是没见过他。大抵战事吃紧,吞并昭国到了最后的关头。
记得过去我在殿里捡到一本《四国演义》,书里滔滔不绝地赞美苏澜,对他欣赏有加,说他勤于朝政,智勇兼资,迟早要一匡天下,成就千古帝业。
不过很久之后,我从旁的地方得知那作者原来就是苏澜的一位老臣。
想来这专著亦是拍马屁所用。
隐约记得里面还提到了苏澜的父皇,和他的母后。大意是说先皇冷血无情,手段残忍,而苏澜的母亲则是个情根深种、郁郁而终的。书里还提到,苏澜这个果决的性子皆是源自先皇,幸好没遗传他母亲的。
我胸口疼痛难忍,禁不住翻身下榻又找出那册书,借此转移注意力。
刚看了没几行,脑袋却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我抬头,见一人抱着剑坐在窗台上,挑眉望着我,暗红的眼瞳。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人丢下我回了昭国,还被苏澜利用来威胁我,竟也好意思堂而皇之地回来,还敲我的脑袋。
他轻笑,嗓音低低的:“你就不关心我为何要回来?”
我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口是心非道:“我还以为你被苏澜追上,早就命悬一线了。”
卫泱沉默了。
须臾,他再度开口:“我没事。”
我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外面定有不少人在追杀他,没想到他竟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了这里。
幸好如今我的威胁不大,苏澜也并未派什么人把守。否则一旦被他的人发现了,还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姜国的军队还好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他便道:“卫晞,这趟我是回来接你的。姜国人都在等你。”
我垂眸不语。
很久之后,我终于开口:“是姜国旧部让你回来接我的么?”
卫泱的瞳孔一紧,我知道他的心思被我言中了。恐怕他并没有收服所有旧臣,才因此不得不回来寻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终于唤出应有的称呼:“哥哥。”
我终于想起了一切。
姜国曾有一个世子,名唤陈决,少时习武,聪慧过人,深居简出,年少时便征战沙场。
却一直为父君所嫌恶。
也正因如此,我对这个哥哥知之甚少,连残存的回忆都并未留下多少痕迹。
也因此……我会将他遗忘,甚至错记。
听我道出真相,卫泱的脸上起初浮现出震惊。随后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眯起眼睛,戏谑道:“我的确是你哥哥,陈宴。”
“你便是所有人一直要找的,卫姜公主。”
听到这里,我的喉头一哽,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
卫泱偏了偏头,使我看不清他的面色。
他的声音依旧沉静:
“父君只有我与你两个子嗣。过去你一直抗拒“卫姜公主”的身份,想来也是因为失忆,错把我记成了‘卫姜’,而误以为自己是‘卫姜的妹妹’。”
“如今真相你已知晓,”卫泱又看向我,暗眸沉沉无光,“和我回姜国吧。阿宴。”
“能够调动姜国旧部的人,只有你。”
我却下意识地犹豫了。
他看出我的为难,直截了当地开口:“你不愿走?”
我摇了摇头,却说不清自己的迟疑从何而来。
见我神色复杂,卫泱并未为难,只郑重道:“究竟是做“陈宴”还是“卫晞”,你还有三日时间可以考虑。”
说罢,他伸出手,留下一株药草在我掌心里。
“吃了它。”
“这是离魂草,可解百毒。”
得到了期盼已久的解药,我的心情却并未因此轻松起来。
也许是我逃避太久了。
服下离魂草,我人事不省,一头栽进了软榻,又接着做些浑浑噩噩的梦。
我梦见自己只身站在某个殿里。
殿里燃着香,香气似曾相识。我向四周望了一圈,静悄悄的。四处铺着奢华的厚软纱,室内没有点灯,一丝丝月光透过窗洒进来。
一片昏暗中,只有殿深处的内室传来光亮,我好奇地走过去。却见内室亦没有人在,只有床榻上似乎躺着什么人,只露出一截苍青的衣角。
我正要靠近,不小心一低头,却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我竟成了一缕虚魂,漂浮在空气中。
再抬起头,我终于看清了床上的那个人影。
苏澜和衣侧卧在榻上。
他看起来疲惫至极,胸前依旧裹着厚厚的绷布,被渗出的血染成了暗红色。
我竟才发现那日他被我刺伤的伤口竟还没有愈合,不知是否因为日夜忙于政事,一直没能好好养伤。
我知道我应当是充满了快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