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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逞窈窕(二) (绣猫)


  温泌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单你还好,晁氏那一家子,太碍手碍脚了。”不等吉贞开口,他掩住她的唇,在吉贞耳畔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在平凉等我。”
  夜色已至,士兵在外问是否要拔营,温泌应了一声,放开吉贞,走到门口,见连日的暴雨之后,竟然是个晴朗的夜,皓月当空,秋虫低鸣,悠悠凉风吹得枝叶摇动。温泌指着即将圆满的明月,赞道:“好兆头。”
  吉贞心中不快,本想刺他几句,见温泌抬头看月的侧影,也微笑了,说:“这月亮很快就圆啦。”两人看了一阵月,温泌率兵离开榆中。
  吉贞则在榆中歇了一晚,翌日待要启程去平凉,才得知晁氏落水之后,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只能在榆中又滞留了几日,延请大夫来治病。
  自榆中河桥一战后,此处的百姓大多已经背井离乡逃难去了,城中空寂,在衙署后堂居住,倒也安静,吉贞一面等待晁氏病愈,遣侍卫去城外打探消息,得知温泌大军翻过皋兰山,往河西方向而去了。
  旬日后,晁氏病愈,吉贞书信一封给杨寂,命他往平凉来接应,侍卫将信送至驿站,带回来一个喜讯,“晁公和韩将军克服了武威。”
  晁氏一家闻讯,十分欢喜。吉贞见晁氏脸色虽然憔悴,但已经能走动了,遂下令道:“去平凉吧。”各自收拾了行囊,待要启程,侍卫来报,称晁小郎君不听劝阻,独自往武威方向去了。
  “把晁小郎君找回来。”吉贞忍住怒气,对侍卫道。
  这一耽搁,又不能成行,等到入夜,晁小郎尚不见人影,晁氏一家心急如焚,吉贞也不好径自去歇息,只能在灯下枯坐。
  秋风吹得灯花猛地一跳,吉贞从浓浓的倦意中惊醒,回首望去。她在军中时日颇久,兵戈撞击甲胄的声音十分熟悉,恍然惊闻铿锵之声,吉贞匆匆起身,拉开房门,“天泉”两个字还没出口,她的面色骤变。
  熊熊的火把下,戴申那张脸平静无波。将昏迷不醒的晁小郎君丢在一边,随意打量着周遭,他看一眼孤立无援的吉贞,慢慢将刀送回鞘中。


第75章 旧涧新流(八)
  戴申信步闲庭, 走进房内。椅背上还晾着温泌临走那日换下来的蜀衫,戴申曾在马上中温泌一箭, 对这件蜀衫印象深刻, 因此一眼便认了出来,“温泌在榆中停留过?”他把蜀衫抛到一边, 问吉贞。
  吉贞在初始的惊愕后,迅速镇定下来,她淡淡道:“他已经离开有些日子了, 这里只有手无寸铁的妇孺。”
  吉贞对戴申而言,确实毫无威胁可言。他赶了一天的路,已经疲惫不堪,径自倒了几杯冷茶,一口气喝尽。士兵送了水来, 他仔仔细细洗过手和脸, 掸了掸衣襟, 然后卸下兵器,扶案落座。
  和温泌不同,他再疲惫, 也是副正襟危坐的姿态,天生的傲慢孤冷镌刻在骨子里。
  被他高深莫测地盯着, 吉贞面不改色, “夜深了,陛下在这里,多有不便……”
  “嫌不方便, 你可以滚出去。”戴申冷嗤一声,不再看吉贞,他径自走到床边,倒头闭眼。
  吉贞默不作声,从地上捡起温泌的旧衣,抱在怀里,走至院中。衙署被围得密不透风,想必榆中现在全是戴申的人手,插翅也难逃,吉贞被引进侧房,见晁氏一家蜷缩在角落里噤若寒蝉,她一颗心是彻底沉入了谷地。
  后半夜无风无浪地过去。翌日,士兵们缓过气来,将这一众俘虏当成奴婢使唤,晁夫人被迫领着几个娇贵的女儿洗衣造饭,泪水涟涟,大约是得了戴申的嘱咐,倒没有人敢轻慢吉贞,只把她丢在房里不闻不问。
  此时戴申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武威得而复失,姚嵩陷落敌手,河西各路人马混战,再去救援,为时已晚,他索性在榆中安心住下,养精蓄锐。不过两日,粮官来报,称粮草难以为继,眼看要坐吃山空,宜退回朔方筹措粮草,重振旗鼓。
  戴申却不置可否,说道:“让我想一想。”
  是夜,士兵传戴申口令,“请殿下到城头一叙。”
  吉贞身陷囹圄,哪有推辞的余地,只能随着士兵,拾级而上,见城上只有零星几名士兵巡逻。戴申独自遥望天狼星,闻得脚步声,回首看向吉贞。
  “退回朔方,我不甘心,留在金城,又怕坐困愁城,以公主之见,该进还是该退呢?”戴申忽道。
  这个问题,大出吉贞所料,她奇道:“陛下问我?”
  戴申道:“是。”他负手看着吉贞,一张清冷端正的脸还算和气,“公主胸有丘壑,又对温泌知之甚深,依你之见,我该约他到此,背水一战,还是退回朔方,待他日再战呢?”
  吉贞很自然道:“神策军粮尽援绝,陛下靠什么和温泌背水一战?”
  戴申点头,“你觉得我斗不过温泌。”不等吉贞回答,他转身朝向城外,见激流如箭,残月如弓,依山而建的城池仿佛磐龙伏卧,静得摄人。戴申下定了决心,一时逸兴勃发,悠悠道:“北往西楼满晴空,积水连山胜画中。天下雄郡,唯有金城。我若是铩羽而归,岂非辜负了这样雄壮的城池?我父亲在天之灵,又怎样安息?”
  吉贞淡淡一笑,道:“只愿天随人愿。”
  戴申听出她的敷衍,嗤笑一声。他两人在彼此的命运中屡次阴差阳错,失之交臂,到如今,还与陌生人无异。戴申难得认真审视了几眼吉贞,心平气和道:“我曾经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一战若是得胜,会留你一命。”
  吉贞道:“若是不胜呢?”
  戴申对她微微一笑,吉贞正觉得他这一笑颇为怪异,蓦地被他拽住衣襟,推倒在城垛上,吉贞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发簪落地,被风吹散的发丝拂在渐渐失色的脸颊上,她咬紧牙关,一声惊呼也没发出来。
  戴申垂眸看着吉贞,这一掌推出去,她便要跌下数丈城楼,性命不保。
  她害怕了,他看得出来。逼她在垛口悬了半晌,他才施施然收回手,说:“要是不胜,我就当着温泌的面把你抛下去。所以,你最好还是对我有点信心。”
  吉贞双膝发软,靠着城墙,良久,心潮才恢复平静,她不甘示弱,冷笑道:“原来你靠挟持妇孺来打胜仗的。”
  “你是手无寸铁的妇孺?”戴申放声大笑,“那些枉死的人,弥山,滕王,要找谁去说理?”
  吉贞傲然而立,笑道:“技不如人,有什么道理可讲?“
  “不错。”戴申赞道,“等你当着温泌的面,从这城上跳下去时,也要这样义无反顾。“
  翌日,戴申召来粮官,命他往朔方去筹措粮草,并且不必隐匿行迹,粮官不解,戴申指着舆图道:“朔方往陇右的粮道,一者走水路,一者走山路,榆中城外河桥已毁,水路不便,你走山路,势必要经过皋兰山下老狼沟。这里地形狭窄,林深草密,温泌一定会设伏兵,到时我们再依计行事。“
  粮官领命,果真大张旗鼓往朔方筹措得粮草,半月之后,折返陇右,抵达皋兰山下时,正是浓云密布,山雨欲来,茂密的林叶隐匿了人踪,粮官压着车队,走到山口,视线忍不住往林中逡巡。
  温泌目光追随着车队,直到进入两山逼仄的间隙。
  副将潜行至温泌身边,咬耳朵道:“恐怕有伏兵。”
  温泌道:“试一试。”
  副将心领神会,一个呼哨,乱箭如急雨般骤然飞出丛林,一名押车的士兵应声倒地,其余人惊慌了一瞬,高呼道:“敌军劫粮。”未战几个回合,便节节败退,尚未退出山谷,忽听喊声震天,如闷雷般搅动着浓云,一队伏兵执虎豹旗飞扑而来,双方缠斗到一起,杀得不可开交,神策军伏兵众多,渐渐杀得平卢军不敌,又听一阵金鼓,又有一队伏兵举绣金龙旗,宛如喷涌的洪水般自皋兰山奔腾而下。此时天色已暗,彼此看不清面容,温泌一刀劈开拦路的敌军,高举龙旗振臂一挥,韩约眼睛一亮,奔过来道:“天泉,我来了!”
  正是温泌猜测戴申要在老狼沟设伏,密令韩约来接应。援军一来,平卢军声威大震,数面绣金龙旗在山谷间翻飞,温泌策马到了粮车前,用刀往麻袋上一戳,忽觉触感异常,韩约暴喝一声:“小心!”
  数道火箭自山林中疾射而出,粮草车上一触既燃,瞬间炸了开来,温泌被韩约扑倒,在地上滚了一圈,耳边炸裂声与惊嚎声不断,温泌拂开脸上的枯枝残叶,以刀撑地,勉力站稳,见整个老狼沟已经堕入火海,神策军与平卢军的士兵,不分敌我,尽数在火海中挣扎逃窜。
  “车里是硝石和□□!”韩约也懵了一瞬,立即反应过来,使劲推温泌,“快走!”
  温泌甫一起身,便跌倒在地,一支箭刺入他胫骨,翎羽犹在颤动。
  他猛然回首,见隔着熊熊烈火,戴申身着甲胄,立在山间,他从箭囊中又抽出一支箭,拉满了弓,对准温泌,脸上冷凝而专注。
  温泌攀住马缰,翻身骑上去,一刀挥开飞箭,马嘶鸣一声,跃出火海,往山口奔去。
  天际又一串惊雷,黄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火势被浇熄,呛鼻的浓烟在皋兰山下弥漫,温泌停在山壁下,折断箭支,挖开伤口,将箭簇取出,扯一截衣边草草包扎起来,听得马蹄声嘈杂,韩约已经率剩余人马赶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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