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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头 (非10)


  对上那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道近浑身紧绷着。
  片刻后,语气平静地道:“是弟子辜负了师父的教诲……今次之事,是因私仇罢了。”
  他和师父都很清楚,被这渔夫当场指认,再狡辩已无意义。
  而在被抓的路上,他便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曾在大永昌寺后山处的放生湖中捕鱼,而那放生湖向来归我看管,我屡次劝阻,他不仅不听,还多次口出恶言——到底怪我修行尚浅,昨晚又因得了师父几句训斥,一时冲动之下,这才前去寻仇伤人。实则动手之后,我已是后悔了。”
  说话间,他缓缓跪了下去,闭目道:“请大人依律处置吧。”
  “大人……他撒谎!”渔夫回过神来,茫然地道:“草民从不曾去过那放生湖中捕鱼啊!在昨夜之前,更不记得曾见过此人!”
  程然点头后问:“你说昨晚是因听到有类似马车声响,才出的船舱?”
  “回大人,正是!”
  “也就是说,河水变红前夕,你曾驱车出现在护城河上游——”程然看向道近,肃容道:“若单单只是寻仇,骑马不是更为方便?为何要选用便于载物的轮车——难道你要告诉本官,这只是巧合吗?”
  “事实如此,临时起意,自然不曾细细思量谋划。”道近垂眸道:“况且,贫僧本就打算前来官衙投案自首的,害人偿命,天道轮回。”
  程然皱眉道:“那至少还需对得上口供!眼下受害之人坚称自己与你并无过节在,甚至以往不曾谋面,你又有何话说?”
  “贫僧对所犯罪过已经如实招认,至于其它,贫僧不知究竟,也不敢随意妄言。”
  这就是宁死也不会说出实情的意思了。
  程然也不气——毕竟类似之事他时常会经历,若连这点气都存不住,只怕早就被气得暴毙在公堂之上了。
  “你一意要强撑着,不说也罢。然这供词半点也说不通,是真是假,但凡是有眼睛的人,皆能够分辨。”
  毕竟要定大国师的罪,最终还要经皇上点头。
  今日之事,发展到眼下局面,即便此人不认账,也只是少了一句明面上的定论而已——而皇上不是傻子。
  他之所以多说这一句——呵呵,不就是空口说大话么,他也来一句就是了,偏偏不让继晓在说辞上洗清嫌疑。
  咳,煽动民心什么的,小手段而已。虽说是把双刃剑,在有把握的时候偶尔为之,也无伤大雅。
  僧人面色难看。
  而道近先被带了下去。
  很快云氏商号的人也到了。
  “……那批红砂岩,确实是在半月前被运出城的,但说白了,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真要运去其它便于售卖的分号,路上的车马费也不止这些了……可搁在仓库里又实在太过占空,所以干脆就运去我们大东家在城外的庄子里当摆设了。”
  那名掌柜说着前因后果,神态里有着常理之中的紧张和不安。
  “可……就在十来日前,那些红砂岩一夜之间竟被人搬空了。那处庄子虽大,平日里却只有几名老仆在,东西又放置在后院儿,贼人是撬了后门的锁……草民记着,当时还是报了案的,只是迟迟没个结果罢了——本想还着,这么些东西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此时才知,竟是被人偷去做这等天理不容的勾当了!”
  听他说完这些,张敬将视线收了回来。


第925章 污点
  这人不像是在撒谎……一个小掌柜而已,多半确实不知内情。
  程然继而又问了其它细节,心中也有了定论。
  案子审到这里,已是到了只能退堂的时候。
  苏公子状告国师,并无确凿证据,因国师尚未到场,只能改日再审;
  护城河内被人倒入红砂,企图蛊惑民心之事,还需进一步彻查;
  渔夫险些被害,凶手已经归案,只是供词真假还未有定论;
  而这一桩桩,一件件,连同近日城中频发的怪案,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均都指向同一人——大国师继晓。
  无论手下僧人如何嘴硬,如何奋力扑救,可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嫌疑总归是洗不干净了。
  更何况,城中的议论风向,无形之中本就被某些人在掌控着。
  先有一桐书院中的学子们出现在街头、茶楼等人群聚集之处,本着“破除谣言,还原真相”的原则,与人解释此次护城河水变红的原因。
  消息传到其他书院,激起了一阵热议。
  一桐书院不是头一回干这种特立独行的事情了!
  近些年来,一桐书院可谓是风头出尽,百姓官府两头好感也博尽,同为四大书院,他们这些老哥哥的招生情况反而一年不比一年了……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呵呵,不就是红砂岩使河水变红吗,这么简单的原理跟谁不会说似得!
  于是,其他书院也开始纷纷效仿,一时间街上随处可见衣着不同的学子四处奔走。
  而不过半日间,官府也于城中四下张贴起了告示,正所谓是官方出面辟谣。
  当然,也有劝不动的顽固之人,河水变红的原因他们半点也不关心,只一意认定为这是某种预兆,横竖是同天意鬼神之说难脱干系——
  但也不打紧。
  阿荔从外面回来,道:“姑娘的法子果真好使!如今好多人都去了护城河观‘祥瑞’呢!且您猜怎么着,还有人去放了河灯呢,这会子河边可是热闹的不得了——不少人都说是天现祥瑞,妖邪就要被驱除了!”
  张眉寿听得笑了笑。
  昨晚她与二叔谈及此事,料到会有人听不进去解释,便开玩笑一般想出了这么个说法来——正月未除,河水泛红,红色为吉,这不是大祥之兆么?
  恰值如今城中人心惶惶,既然都是故弄玄虚,若能有安抚人心之效,试一试也无妨。
  没想到这般好使。
  或许是因占了个“这恰是百姓潜意识里想听的”优势在。
  “奴婢还听说,许多小贩也都赶去了,那些上元节生意冷清的,说不定这几日还能找补回来。”阿荔笑着道:“姑娘这回,可是大善小善都尽了。”
  “本是应急之举罢了。”张眉寿说着,思绪却想到了别处。
  这些不过只是明面的动作。
  暗处不被人瞧见的,还有那些被模糊的“说辞”。
  譬如大永昌寺的和尚杀人——那道近和尚当堂虽并未招认与护城河河水变红之事有关,但眼下城中大半风向都已倒向了那未被言明的真相。
  又因苏公子状告国师以邪术害人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无需再从中推波助澜,诸多议论已是将这场火越吹越旺了。
  昔日里高高在上,受万民景仰的大国师虽谈不上一夕之间跌落泥中,但那看似不染尘埃的洁白僧袍之上,继白家旧事之后,却到底是再次染上不易洗去的大片污点了。
  而民心的转变,只从一件事情上便可窥见一二——
  今日前去大永昌寺上香的香客,较之平日锐减了大半不止。
  张眉寿估摸着,剩下那一小半里,只怕还有些是没来得及听说这番变故的。
  要知道,这些时日出门之人不多,茶楼酒肆等处生意冷清,却唯独大永昌寺香火越发鼎盛。
  越是怪事频发,越盼着能够得到神灵庇佑,此乃人之常情。
  而正如二叔今日所言,烧香拜佛之事,一旦香客无法从中得到慰藉之感,那将再无意义。
  和尚杀人,国师或以邪术蛊惑世人,如此之下,何来安稳?
  张眉寿让阿荔取了纸笔来。
  如今城中气氛沸腾,却有利有弊,如此境况之下,百姓的安危还需格外留意。
  而听罢了纪琤所禀,一夜未眠的程然长长地舒了口气。
  很好。
  不愧是一桐书院,这回可是帮了他大忙了。
  尤其是那“河水变红乃大祥之兆”的说法……可谓是白事变红事,妙啊!
  这下他也可以安心进宫面圣了。
  程然站起身来,拿起整理了一夜的奏折,洗漱后便入宫去了。
  而没有意外的是,皇上并未答应宣见他。
  只是这一次的理由与往常略有些不同,不是自称歇下了,也并非是在忙于炼丹,而是——
  “大国师此时尚在殿内,陛下说,让程大人改日再来。”
  程然微微皱起了眉。
  国师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皇上竟还接连两日召其入宫,这究竟是病得听不见外头的消息了,还是选择性耳聋?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可见陛下如今确实是病得不轻——只不过区别在于前者病得是身子,后者病得是脑子。
  程然忧心忡忡地看向内殿的方向,竟莫名有些怀念以往陛下忙于炼丹的日子。
  “有劳公公通传一句,本官今日就在此处等着皇上召见。”
  眼下之事,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日的隐患——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到皇上。
  多年前,他参宁通之时,心中尚且忐忑不安。
  而此时此刻,那深不可测的妖僧就在殿内,他反倒没了丝毫畏惧。
  今次即便是触怒皇上,换来廷杖重罚他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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