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师父先前说自己已到了圆寂之时,如今却仍留于世间,兴许正是为了今次之事呢——”
无名大师动了动眉毛。
这小子凭空想象的能力远在他之上啊。
不过……他竟莫名觉得有些道理?
当初他选择再等一等,不就是为了观测形势么?
王守仁紧接着又道:“再者说,此番并非是师父主动插手,而是到了最后关头,有人求得师父出面相助,师父即便应下,也只是顺从天意罢了——当今太子殿下意不只在于止乱,更欲在于止乱之中,减消伤亡,如此不正是佛家的好生之德吗?”
无名大师默了默。
他竟被说得有些心动了。
只是……
“你既都能看出是最后关头了,为师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
“可您来都来了——”
他这梅也格了数日了,总不能就这么打水漂了吧?
哪怕就当走走过场?
局面不知怎地就陷入了这名为“去也行,不去也行”的尴尬境地当中,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那为师去一趟便是了。”
最终无名大师微微叹了口气。
或许他与他那位师弟,也该见上最后一面了。
王守仁闻言,立即拱手一礼,道了句“多谢师父”,另又吩咐仆从好生招待,自己则是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你做什么去!”无名大师忙喊道。
第929章 像谁(力高妹万赏加更)
“自然是办正事去!”
一则要去告诉蓁蓁这个好消息;
二来,这些天闷在家里,他确是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之物上,可对下人间的议论也非是充耳不闻的……只能听而不能加入,且还要忍住不想不能分神,天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非人折磨!
眼下得了自在,头一件事情当然是寻阿鹿蓁蓁嗑瓜子打听八卦去了!
无名大师气得站起了身来。
他大老远过来,就不能先招待招待他?
不过转念一想,待被请去了皇宫里,什么像样的招待没有?
可事实同他所想却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不是光明正大地被请入宫中且罢,他本也不是计较这些俗礼的人,可是……对方带他钻狗洞就有些过分了吧?
二人钻了进来之后,老于低声解释了一句:“我历来都是走的这条路,固然也可以跳墙,可这宫墙太高,费事了些。”
今日也是偷偷入宫,自是不宜惊动太多人。
无名大师没有说话。
罢了,钻就钻吧,就当是为了苍生大义……
可待会儿要是不好好请他吃顿饭,那可就当真说不过去了!
……
次日一早,张眉寿去了别院看望骆抚。
骆先生昨日去游湖作画,结果画没做成,还染了一身风寒回来。
夜里还起了高热,吃药压了下去又起,这会子还烧得吭吭哧哧地。
“区区风寒而已,也值得你跑一趟?平白浪费工夫。”骆先生靠在床头半闭着眼睛说道。
茯苓立在一旁默默不语。
不是先生让他传信给张姑娘的么,一副借病求关心的架势。
“恰巧今日也无事忙,就来看看先生了。这是丫鬟熬的补汤,还热着,先生喝些吧?”
见茯苓从阿荔手中接过了食盒,骆抚矜持地淡淡“嗯”了一声。
张眉寿在一旁坐下,目光随意转动间,只见对面的几案上方悬着一幅画像。
一眼扫去,只觉得画上之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她下意识地就问:“不知先生画的这是何人?”
那是一幅正面画像,极强调五官,人物没什么神情,也无环境映衬,但那双眉眼却叫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骆抚咽下一口汤,随口答道:“不是院子里那个小和尚么,说是要寻他幼时走失的亲姐,老夏那疯子非要管这档子闲事,成日念叨着要我帮着画画像……”
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要成了寻找失踪人口这一块儿的专业画师了。
“这是阿财的姐姐?”张眉寿眉心微动。
骆抚“嗯”了一声就继续喝汤了。
张眉寿盯着那幅画像,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却越发强烈。
觉得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何处见过,兴许是许久不曾见面,也可能是同印象中的年纪有着偏差……
画上之人俨然是一位二八芳华的少女。
张眉寿紧紧皱着眉,脑海中闪过一张张女子面庞。
最终陡然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
她紧皱的眉倏地舒展开来——
她知道是像谁了!
张眉寿蓦地站起身来,却见几案上还有着一幅画像——其上画的是一名衣着有些寒酸的男童。
“先生这画的可是阿财幼时的模样?”她猜测着问道。
骆抚见她一惊一乍,不禁道:“没错——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想着对方要找的人兴许对幼时的弟弟还有印象,他便也顺手画了一张。
“没什么。”张眉寿随口敷衍了一句,而后问:“不知这两幅画可否借我一用?”
没什么?
骆抚气哼了一声。
这回答确实是没什么诚意——
然还是点了头,且又提醒道:“这且还是需要再行修改的,兴许没有那般贴切——”
“无妨,多谢先生了。”
张眉寿命阿荔将两幅画像卷起,便告辞了。
却没有急着立即离开别院,而是去见了阿财,详细地问了一番对方的身世,及当年同姐姐走失的经过。
“我爹娘本是湘西当地一处村子里的寻常农户,因父亲病重,家中拮据,母亲便将阿姐送去了一户人家做丫鬟……”
因那时年纪尚小,有些记忆是极模糊的,似乎从他出生起,姐姐便是在别人家做丫鬟了。
父亲病死没多久之后,母亲也因操劳过度而患病去世了。
自那后的记忆,多半是他在那户人家的后门处等着姐姐偷偷送些吃食出来,也有好些孩子常常欺负他,姐姐为此经常流泪。
而她最常念叨的一句话,因听得太多,这些年来一直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中——分明都是人,为何生来便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世道当真不公平。
“可还记得是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姓什么?”张眉寿细问道。
“似乎是做官的,具体什么官记不得了……隐约记得似乎是姓孙。”阿财认真答着。
自从骆先生所画出的画像,与他记忆中阿姐的模样有些重合了之后,他便多了一份信心。
“那你们当初是如何走失的?”
阿财却摇了头。
“记不清了,只知道有一日突然见不到阿姐了……有人说,阿姐犯了错……被打死了。但也有人说,是她偷偷跑了。”
至于前因预兆或是线索,他一概不记得。
只知道有一天阿姐突然不见了。
至于为何笃定阿姐没死,是因为在那不久之后,他的住处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来路不明的碎银子和吃食。
他无亲无故,认定那必是阿姐所为。
但那样的日子也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就没人再送东西和银子过来,他慢慢过上了与乞儿无异的生活。
直到天门山寺收留了他。
他也是在那时,见到了当今国师继晓,直到后来随其一同入京,被其弟子章明收于座下。
他将这些经过,也大致同张眉寿说明了。
张眉寿听罢,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和你阿姐的原名叫什么?”
“我阿姐叫丁蔷儿,我叫丁宝儿。”
张眉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张姑娘——”
见她要离去,阿财有些迟疑地问道:“张姑娘可是有什么线索?我阿姐她……能找的回来吗?”
张眉寿回过头看向他。
思量了一瞬,终究是实言道:“我大致猜到了她在何处。但她如今身份特殊,又犯下了大错,注定是无法与你相认了。”
第930章 进宫
这些话虽有些残忍,但她既从他这里问了许多,作为交换,也该给他一句准话。
他不是那些没经过风浪的年轻子弟,而是从刀光血影里走出来的人,与其用所谓善意的谎言让他继续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倒不如将实情言明,让他得个明白。
“……”阿财意外地看着她。
“今日多谢你同我说这些。”张眉寿最后说道。
日后若有机会,且他也愿意的话,她或可让姐弟二人见上最后一面——她只能做这么多了。
阿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马车离开别院,在经过白府时停了下来。
张眉寿是从后门处进的白府,见到了白景思。
“白公子可知阿财原本的身份是否有些特殊?”
花厅内,张眉寿问道。
当初阿财是经白公子之手离开的大永昌寺。
“阿财?”白景思愣了一瞬,猜测着问道:“张姑娘说的莫不是道净吗?”
张眉寿点头。
白景思则是摇头,“倒不知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只记得也是出自天门山寺——当初我是见他功夫不错,本性不坏,且也不愿留在继晓身边,才选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