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此一来,棉花上一世成家生子的事情,似乎就有些说不通了。
莫不是因为这一世的棉花被她买回张家,阴差阳错之下,错过了医治的契机?
这般一想,倒叫她心中顿时生出了难言的愧疚来……
“此事我知道了。”张眉寿看着阿荔说道:“时辰不早了,改日再细谈。”
阿荔有着短暂的怔愣。
她觉得这才说到关键处……怎么姑娘就不谈了呢?
私心里有些想让自家姑娘推一把,帮着拿一拿主意,哪怕给些建议也好的小丫头心底不禁有些空落落的。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就改了想法。
想来是这话题太过刺激了些,姑娘需要缓一缓。
她就说,这等事情,一旦说出来,就是冒犯姑娘的存在啊。
阿荔在心底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将诸多情绪压了回去,起身干脆利落地应了声“是”,已不见了方才瘪着嘴流泪的模样。
作为一个优秀的大丫鬟,在情绪切换上,自然也是不能输给任何人的。
她抬手替张眉寿将床帐放了下来,又轻声问:“姑娘,可要将灯也熄了吗?”
“熄了罢。”
“是。”
阿荔将灯吹熄,放轻脚步去了外间。
床帐内,张眉寿也闭上了眼睛。
她倒不是有心说话说一半,只是今日所闻,叫她觉得很有几分蹊跷,尤其是棉花前世之事,她还需先去印证一二。
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她不能急着给阿荔建议,这样无论是对阿荔,还是棉花,都是不负责任的。
甚至是棉花上一世那位早逝的妻子——
因对此人不曾留下太多印象,是以一直以来她甚至都下意识地将此人忽略了。
此时想来,或也该再细理一理。
若对方与棉花上一世也是两情相悦,她这回冥冥之中倒是乱人姻缘了——她固然不想叫阿荔留下遗憾,但也不曾想过要妄自左右他人的人生。
而此一世将棉花买回家中,实因那时她无人可用,为保全兄长性命的应急之策罢了。
那时,她并未能想太多。
张眉寿微微叹了口气。
这一世受她与祝又樘二人重生从而改变了人生轨迹的,又岂止是一两人。
许多时候,变故是不可避免的,好坏皆有,且往后必然还会有更多。
但她不可能因为这些顾忌,便停下往前走,也做不到事事谋划至天衣无缝,是以,她只能让自己多一些敬畏之心,尽量走好每一步。
因为,过好眼前这辈子,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于她而言是如此,于那些被改变了命数的人亦是如此。
……
翌日一早,范九便带人去了贡院接张秋池。
贡院大门打开,考生们走了出来。
有人垂头丧气,有人脚下生风半点疲态不见,亦有人神情恍惚喃喃自语,口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一片嘈杂中,范九带着人等了约半刻钟的工夫,才在人群中得见了那道身穿石青色长袍,熟悉的少年身影。
范九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大公子!”
他朝着张秋池作揖行礼,但见少年神态放松,虽面有倦态,然双眸澄亮,一颗心就落定了下来。
“想来公子此番必是考的极顺当了,小人便在此先同公子道一句喜了!”
其余几名仆人见状也纷纷上前说起了吉利话。
张秋池笑着道:“且别说这些道贺之辞了,此次考题同我料想中很有些出入,还不知结果如何——”
“大公子谦虚了。”
二老爷书院中的那些学生往往就是如此,平日里最受先生看好的学生,考完之后,也总说考的不好,可待卷子批下来,嚯——若不是头名那可都真对不住那番谦虚之辞了。
范九对此见怪不怪,转而道:“此处风大,大公子还请上马车吧,老太太和太太此时都在家中等着公子回去呢。”
大老爷去了工部,二老爷则去了书院,都抽不开身,若不然少不了要亲自来接的。
张秋池闻言点了头,脚下却没动,而是看向了四下。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又投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辆马车。
“公子,您这是瞧什么呢?”阿福不解地问。
他瞧着倒像在找人似得。
张秋池回过神来,又微微一怔之后,适才摇了摇头。
“没什么。”
他提步,朝着马车的方向而去。
阿福连忙跟上。
因春闱试毕之事,今日城中显然要比往常来得热闹。
也因此,张家的马车行的极缓慢,一路耽搁了许久才回到小时雍坊。
待马车经过定国公府门外时,阿祥已经下了辕座,改为牵马而行。
而此时,定国公府大门外,也依次刚停下两辆马车与一辆骡车。
阿祥听了一耳朵,只觉得那几个车夫的外地口音里透着一股熟悉感。
第774章 独占
因自家府上现如今还住着一位宋老太爷,稍一对照,阿福便断定这行人即便不一定是苏州人士,却定也是从江南之地而来。
此时,前头的那辆马车里,被扶下了一名身穿靛蓝色绣团寿褙子,外披一件灰鼠毛镶边儿缎面披风,发髻花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动作异常迟缓,左右各有丫鬟婆子搀着。
而其后的那一辆马车,也依次有人下来。
先是一名唇红齿白,约莫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而后少年又亲自扶下了一位长衫老人:“祖父,您当心些。”
定国公府已有门房迎了出来行礼。
“原是朱老先生到了……”
阿祥隐约听得门房这句话,也未再回头去看。
只在心里好奇地琢磨了一声——朱老先生?不知是哪个朱老先生?
马车在张家门外停稳,张秋池下了车来。
“大公子。”
门外竟有两名仆人在候着,见得张秋池,行礼罢,其中一人便飞快地往院中跑着报信儿去了。
“大公子回来了!”
张秋池讶然失笑。
这架势倒像是他已然高中了似得。
待跨入家门,一路上所见下人,行礼时也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张秋池心中暖极,只觉得真正是回家了。
临近前厅时,鹤龄延龄及辅龄三个,带着一群小厮仆从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大哥!”
“大哥考的如何?”
“还用问嘛,自然是差不了的!”
几只萝卜兴致高涨地围着张秋池说着话,脸上也皆是一团喜气。
张秋池眼底的笑意也不曾散过,兄弟四人边说着,边往前厅而去。
厅内,上首处坐着的是穿戴依旧得体精致的张老太太,左右是宋氏及纪氏,张眉寿与张眉箐自也都在。
张秋池上前依次向长辈行礼。
旋即看向两个小姑娘,“二妹,三妹。”
姐妹二人笑着朝他福身一礼。
一家人围着张秋池说了会儿话,问的多是他在贡院中分到的考舍及饮食,再有便是这期间身体是否有恙。
最后才问自觉考的如何。
张秋池一一答了,仍是谦逊的模样,却也很坦诚地道:“无论如何,已是尽力而为。是何结果,唯有等着放榜之日了。”
张老太太含笑点头。
孙儿怎么说不要紧,关键看他气态从容,不慌不急,这便说明差不到哪里去。
连中三元,这等百年不遇之事,作为一个清醒理智的老太太,她倒未有认真抱过这等期待,毕竟没有妄想就不易失望,如此才符合养生之道。
况且,如池儿这般年纪,但凡能中个进士,那已是光耀门楣的幸事了。
“一连考了这整整九日,也是极辛苦,且先回去歇着吧。”老太太笑着道。
张秋池应了声“是”。
又听宋氏在一旁讲道:“待会儿命人将午食直接送去你院中,你只管好好养一养精神——待到晚间,你父亲与你二叔归了家,咱们一家子再坐到一处好好吃顿饭。”
她语气里虽不似老太太那般满带笑意,却也十分缓和。
“多谢母亲。”张秋池朝她又行一礼,才离开了前厅。
他这边刚跨出前厅门槛,就听宋氏低声“警告”道:“都不许跟去烦你们兄长……”
张秋池下意识地回头,就见两只萝卜正悻悻然点头应“是”。
二妹则在目送他。
四目相对,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地扬起了嘴角。
……
这一整日,张秋池院中都安静地很,始终无人去打搅。
晚间,张峦张敬回到家中之后,一家人在饭厅用了一顿精致丰盛的晚食。
饭后,张峦与张敬带了张秋池去书房中说话。
关于此次春闱的考题,家中女眷哪怕都是识文断字的,可论起真正的深解,自然还是要同两位老爷细说才行。
张秋池将自己所答所写,大致复述给了父亲与二叔听。
三人在书房一直呆至深夜。
次日一早,张老太太听闻此事,连连摇头。
考都考了,等结果就是了,还细理到深夜……啧,这般不养生又无用之事,也只有男人们会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