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见男人倒在地上还想骂人,黑衣随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补了一掌,将他劈昏了过去。
谁有时间听他废话。
“你们竟然伤人!”其余的灾民既惊且怒。
惊的是那随从快到不可思议的身手。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祝又樘:“谈不上伤人,只是自保罢了。若要伤人,他岂还有活命的机会?我们此番前来,是为救人,绝非随意伤人性命。”
看着黑衣随从腰间尚未出鞘的长刀,灾民们一时神情复杂。
“你们救人?怎么救?眼下我们除了杀出一条生路来,别无选择!”有人站出来悲愤地道。
“没错,绢帛上的字,烧后方现,我乃亲眼所见,分明就是玄一大师显灵了!”
“此乃天机指引,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天机?若谈天机,区区布帛显字,能算得上什么天机?再者,彼时亲眼所见之人又有几个?难保不是串通起来,刻意撒谎蒙蔽大家。”张眉寿语气刻意透出轻蔑。
这下无需灾民们反驳,多番受到质疑的净一已是听不下去了。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又听张眉寿说道:“我自幼便有几分佛缘,昨夜突然梦到玄一大师,大师托梦于我,于梦中指出了杀害他的真凶,也就是——净一大师。”
灾民闻言议论纷纷,下意识地看向净一。
净一眼中闪过不屑。
他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说法,原来竟是这般拙劣。
托梦?
呵,人皆可说,拿什么来证明?
“小施主,口说无凭。”他平静地提醒道。
“口说自然无凭,然而我于梦中与玄一大师已有约定——若我今日能顺利抵达云雾寺,他便显灵于人前,以证我话中之实。”张眉寿道。
“显灵?怎么显灵?”
这下且不论她话中真假是否可信,单是这般说,便引起了灾民们的猎奇心。
净一也在看着她。
却见女孩子轻轻摇头。
“此乃玄一大师所言,至于究竟要如何显灵,我亦不可知——想来只需静候便可。”
这话说得愈发玄乎,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多。
“该不会是真的吧……”
“净一大师可是玄一大师的师弟,同是佛门中人,岂会加害!”
“再者,净一大师有什么道理要去害玄一大师……”
“怎么没可能?比方说被人收买,比方说未剃度前的陈年恩怨,再比方争夺主持方丈之位?”一位话本子资深爱好者说道。
“不过这小姑娘瞧着倒真有几分不寻常……”
“哪里不寻常了?”
“你们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吗?”
“……确实没见过。”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觉间已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
四周并无半点异样。
“不知小施主方才所说的静候,还须再等多久?”净一问道。
“就是!莫不是要等到来年不成!”
一名灾民悄悄藏起腰间的蓝布条,站出来咬牙切齿地道:“我看你们就是衙门派来的,在此刻意拖延我们!说不准趁此时机正在设下什么埋伏,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这话立即引起了惶恐。
“别着急。”张眉寿看着他,笑微微地道:“这便来了。”
她话语刚落,便是一阵山风乍起。
山顶之上,狂风大作,枯叶飞旋,衣物也被鼓动的猎猎作响。
“这便是玄一大师显灵?”
“山风而已……照这么说,玄一大师岂不每日都要前来显灵了?”
“下雨了!”有人惊呼道。
“真的下雨了……”
“他娘的,怎么又下雨了!”
一道道声音充斥着惊恐和无助。
“贪官欺压我们……就连老天也要将我们往死路上逼吗!”有人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张眉寿心下滋味复杂。
路上,在马车里商议对策之时,祝又樘与她说,今日会有一场大雨。
阿荔好奇地问了一句朱公子怎么知道的,他只笑着说是自己昨夜观天象所得。
可张眉寿知道不是。
她亦记得,上一世各处谈及灾民暴动的起因时,除了赈灾不利之外,还有极重要的一条——暴动当日,下了场大雨。
许多人不解,洪涝时下雨不是常事吗?一连下了那么多天,怎么忽然只在那一天爆发了暴乱?
此时置身此处,张眉寿方才能感知到这种心情。
有些雨是及时雨。
相对而言,这场雨却是足以压垮处于绝境中的灾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雨水冰凉,落在灾民身上,仿佛催命碎骨的毒水。
情形一时变得更为混乱嘈杂。
“别害怕!”雨水中,张眉寿尽量大声地说道:“玄一大师在梦中与我说了,这场雨乃是洗劫之雨,雨水一止,湖州此劫便要休止了!”
眼下,玄一大师是最具有支撑性的存在。
一把青竹伞,撑过她的头顶。
风雨交加,祝又樘举着伞,看着她。
她转过头,亦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们心底皆藏着一份、放眼这天地之间,唯独有对方能够感同身受的心绪与庆幸。
她忽然懂了上一世他的许多、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的执着与坚持。
他忏愧之余,心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开怀。
“玄一大师,玄一大师究竟在哪里!这天上若真有神佛,岂会看着我们这般受苦!”一位妇人抱着紧紧闭着双眼的男童,哭喊着道。
净一看着站在雨水中的祝又樘和张眉寿,唇边浮现一抹冷笑。
他还真以为这两个古怪的孩子有什么本领——
然而,只一瞬间,他的笑容便凝固住了。
四下忽然变得寂静。
第227章 神迹
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回过神,大声道:“快看,是玄一大师!”
“真的是玄一大师……”
有人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喃喃自语。
隔着雨幕看去,只见对面陡峭的山壁之上,不知何时竟现出一道道金光来,那金光炽目逼人,越来越密,渐渐汇成了一幅僧人静坐图!
僧人垂眼打坐,双手合十,神情悲悯,周身环绕着佛光……
这景象足足占去了整面山壁,置于山中,庄严而神秘。
“玄一大师……是玄一大师显灵了!”
“玄一大师果真坐化成佛了……此乃神迹!”
这样百年不遇的神迹,在场众人都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而已,如今亲眼得见,内心震惊无法言喻。
震惊过罢,便都接二连三地跪拜下去,神情无比虔诚。
“阿弥陀佛……师傅快看,真的是主持师伯!”震惊之下,几名年轻的僧人一时顾不得去细究张眉寿起初的托梦之言。
僧人们纷纷念佛,年纪小的僧人忍不住觉得振奋而荣幸。
今日神迹显露,云雾寺高僧成佛的消息必然会很快传扬出去,到时他们云雾寺必成一桩令人起敬的美谈,寺中香火也会鼎盛之极。
可原本该作为下一任主持方丈的净一,此时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定是障眼法……
他在心中自语着,用力攥紧手中佛珠,却仍然无法遏制内心的震惊与波动。
他不信!
他紧紧盯着对面山壁上的僧人像,忽然快步朝着前方走去,几乎就要走到山崖边缘尚不自知。
“师傅当心!”
僧人上前忙将他一把拉住。
此时,部分灾民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到净一身上。
他们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而充满敌意。
先前那小姑娘说得很明白,她因自幼有佛缘在身,昨夜曾得玄一大师托梦,玄一大师在梦中直言净一是凶手!
玄一大师是被害死的,而非是顺应天意的圆寂坐化!
如此说来,若不是玄一大师恰巧真的功德圆满了,说不定就没法儿成佛了,也没法儿显灵保佑他们了……呼,想想这真是太险了!
祝又樘和张眉寿走了过来。
身后的一众锦衣卫没忍住交换了一记复杂的眼神。
太子殿下临危不乱,布局精密巧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智谋,实有几分储君之风——
可是,谁能来告诉他们,就是这样一位令他们不觉想要臣服的太子殿下,为何要……为何要跟在一个小姑娘身边亲自给人家撑伞啊!
可撑已撑了,当众上前夺过来也委实会让殿下没面子,唯有另撑起一把伞替殿下遮风挡雨了。
于是,三人一行两把伞,从低到高,跟叠罗汉似得……
“你可还有话说?”祝又樘一手撑伞,一手老气横秋地负在身后,看着面前的净一问道。
“区区障眼法而已,又能说明什么?”净一还在嘴硬。
“若如此神迹也是障眼法的话,那布帛烧后现字,又算什么?”祝又樘平静反问。
净一冷笑一声,道:“此处乃云雾寺,由不得你们在此妖言惑众!寂源,将他们拿下——”
“师傅……”被他点名的弟子却眉头深锁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