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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案风月 (关尔小禾)


身为下人,车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如今他被困于牢中,倒是没受什么苦,只是难免心惊胆战,惶惶不安,又无处伸冤,便成日缩在角落里。
突入起来的强光刺得他眯起眼,待看清来人后,他立刻踉跄着走到门边,拉住李枫的衣角说道:“官爷,小的冤枉啊,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知香娘子如何被害,当真与我无关!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年幼的弟妹需抚养,求官爷放小的出去吧!”
李枫也不叫人将牢房打开,只轻轻地将车夫推开,严声说道:“若想早点出去,就将那夜的情况细说一遍,若有隐瞒,与凶手同罪!”
火中取栗
车夫哪里经得住李枫恐吓,连忙抓住干草抱紧自己,老老实实地交代当晚的情况。
两日前的傍晚,郡守府佐官长史大人请舞姬知香前往府中伴舞,戌时左右,舞姬知香才从府中出来,车夫驾车带她离开。
那时已经快宵禁了,街上没什么人,四处冷冷清清的。路过长宁街时,知香突然叫车夫停车,说是街旁有一家布匹成衣铺子,她要进去买几件京城时新的布料和衣裳。车夫照吩咐停好马车,他留在原地看着,知香与自己的侍女一同入了铺子。
可意外陡生,这家铺子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顷刻间就化作火海,烧了一片。夜里风势难测,火光四蹿,车夫自己也被困在街道上,进退不得。
火光很快惊动了附近的人,也惊动了潜火队,救火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街道霎时一片混乱,火光人影,叫声不觉。
好在当时铺子里的人不多了,烧毁的大半是里头的布匹衣服。火势很快控制下来,知香的侍女也从火场内逃出来,可惜一直昏迷着,还没清醒。
众人清查房屋时,才发现舞姬知香的尸体。她被困在火中没能逃出来,已经死了,两只耳朵也不翼而飞。
车夫讲完,君瑶又详细地问了些问题,便与李枫一同离开牢房。
“舞姬知香不是死于火烧。大约在火势蔓延之前,她就已经遇害了。”君瑶说道,“她的口鼻之中,只有少量的烟尘,可她若是被烟熏死,凶手何以要勒住她的脖子,甚至重击她的头部?”
她看了看天色,沉吟片刻,轻叹道:“为今之计,你只得去查一查当晚出现在成衣铺子里的人了。”
李枫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我知晓。”
君瑶再次陷入沉思。当晚长宁街上的情况想来十分混乱,人也十分复杂,谁还记得谁出现在那里过?李枫即便想查,恐怕也难以有较快的进展。何况那家成衣铺子被大火烧毁大半,许多痕迹在救火时被毁掉,就算重返现场去查,也很难查出头绪。
“待知香的小侍女醒了后,再去查问她看看。”君瑶说道。
就在此时,远山黛影里,传来悠悠钟声。君瑶蹙眉对李枫说道:“我得回去了。”
李枫道好,亲自送她去津口。君瑶并不住在蓉城城内,而是居于蓉城外的一处偏院宅院,来往乘船最方便。李枫替她雇好船,亲自上船替她交代好船夫。
临走前,他又感叹道:“若是师父在,这案子于他来说,应当是不在话下。”
他所说的师父,是收养君瑶的楚老。
多年前,君瑶被隐瞒身份,秘密收养时,楚老年事已高,身体已经不好了。那时他再无高远的抱负期望,只希望将毕生所学传承下去,于是他收了李枫为徒,顺道交了一星半点给君瑶。两年前,楚老病重,卧床不起,连说话也不太利落了,君瑶每日去侍疾,也只是自顾自说些闲言,楚老静静地听着。可惜老人家久病卧床,终究还是丢下君瑶仙去了。
“这话若让他老人家听见,怕是会后悔收你为徒了。”君瑶调侃道。
李枫傻愣愣地笑了笑,转身跳上岸,与她告别。
君瑶立在船板上,向他挥手作别。
江河汤汤,远山淡影,河畔水光摇映,潋滟清湛。
须臾后,孤舟远去,君瑶的身影已消失在李枫的视线中。
船顺风而下,江水平荡而去,片刻间暮色青纱里,便浮现出一座“遗世桃源”。这“桃源”是离蓉城最近的小镇,因山水清秀,便名曰“水清”。镇中黛瓦白墙,院落稀疏有致,阡陌交通,和谐融洽。
君瑶弃船上岸,穿走几条青石小巷,便回到楚老居处——“楚宅”。水清镇没有大户人家,楚宅也不过是一户两进的院落。
幼时,君瑶辞别父亲、兄长,与母亲一同生活。约□□年前,母亲病重,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楚老。母亲生怕她不会安心跟随楚老离开,去世前告诉她一个秘密——楚老与母亲,实则为父女关系。
楚老本是朝中推官,后得罪京中权贵,含恨避世,远离天家皇城,在蓉城做了一介小官,只求安稳度日。他本为一双儿女定下门当户对的姻缘,可惜女儿年轻时叛逆,不听他的安排离家逃婚,嫁给了君瑶的父亲。
楚老一气之下,将君瑶之母逐出家门,断了父女关系。
往昔的恩怨,在母亲即将去世之后化为乌有,楚老到底顾念骨肉亲情,收养了君瑶。但在楚家生活多年,却只有三人知道君瑶的真实身份。一人自然是楚老,再者便是楚老的儿子即君瑶的舅父,第三人便是君瑶自己。
其间原因,与君瑶的父兄有关。彼时她年纪不大,只知晓父亲与兄长被断了重罪,被判流放。流放途中,父亲病重而去,兄长至今下落不明。
君瑶与母亲属于罪臣女眷,贬为奴籍。是以,君瑶以家奴的身份,被收养于楚宅之中。
因有血缘,楚老与舅父对她较为亲近体贴。舅父有功名在身,子承父业也做了个小小推官。他体弱多病,近两年渐渐力不从心,偶尔会让君瑶帮衬半分。
冷清的小镇,人们关门较早。天色尚早,楚宅的门便已关闭。君瑶拐入偏院,攀住墙垣,翻身入了庭院。楚宅内只有两三个下人,近夜之后各处收拾妥当便各自休息,君瑶这一路快速入了自己的偏房,畅通无阻,无人察觉。
君瑶简单洗漱一番,沾了床便睡。奈何腹中唱起空城计,无法入眠,君瑶便点了一盏小灯,前去厨房寻吃的。
夜色如墨,偏院灯火幽暗,君瑶极其适应这样的光线,黑暗中也走得平稳。刚拐过墙角,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清低喝:“小幺,你做什么?”
君瑶闻言停下,见身后阴影处站着一和蔼妇人,此人是楚府的老人——卫姑姑。
卫姑姑约莫三十五六岁,因着楚老对君瑶极好,她待君瑶也一向可亲。
到底是长辈,君瑶眼珠子一转,说道:“我饿了,出来寻些吃的。”
卫姑姑研判地盯着她:“老太爷以前不是吩咐过你,不许再碰那些案子,你为何不听?”
君瑶一愣,拎着油灯退后两步:“老太爷已经仙去,又怎么会知道?”
“可老爷会知道的。”卫姑姑口中的老爷,就是君瑶的舅父。
“蓉城内的案子已传得甚嚣尘上,你又一天不在,难道不是去查案?”卫姑姑说道。
君瑶讪讪地笑了笑,拉住卫姑姑的衣袖晃了晃,“卫姑姑,不要告诉老爷,让他安心将养身体。”
卫姑姑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可奈何地叮嘱几句。又径自转身去了厨房,从锅里端出两碗尚温热的饭菜给她。
“吃吧,吃完早些睡觉。”
君瑶大快朵颐,将脸从碗里抬起来,对卫姑姑弯眼一笑。这是她惯常用的伎俩,对付年长的人,十有八九是奏效的。
果然卫姑姑不再生气,拎着灯盏离开了。
夜深人静,墙外传来更鼓,君瑶回了房,逐渐困顿,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睡到三更天,君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睁眼,见月上中天,满庭皎然,一时恍然如梦。透过窗棂瞧着青云霁月,不知那月光,是否能照在远苦极寒之地的兄长窗前。
更不知,此去经年,兄长是否如初,是否还活着。
敲门声喋喋不休,君瑶终于起床,趿着鞋开门。
门外的卫姑姑站在月色里,她面色微沉,轻声道:“小幺,换上衣服去前厅,楚夫人正等着你。”
君瑶双眸微凝,楚家夫人,也就是舅父的妻子,平日多使唤君瑶做些杂物,关系不太亲近,夜半三更唤她去前厅,不知所为何事?
卫姑姑似乎看出君瑶心事,走近一步,轻声说道:“你且去换上衣裳,我会为你讲明白。”
君瑶倒是泰然,她从来不怕楚夫人为难她,如今舅父体弱多病,断案之时,有时还得靠君瑶。就算楚夫人不太喜君瑶,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一路穿庭过院,卫姑姑也三言两语说了原委:“郡守府出了命案,着人来请老爷去查。”
只言片语,君瑶心下豁然明了。
她停下脚步,仰头迎向月色。
素光清冷,皎皎清辉,摇映着月下少女,照出少女眉眼,虽带着稚气,却英气隽秀,风姿清卓。尤其那双乌沉的眸子,浸着秋水,清澈明湛,似深夜明月。
“很好,”君瑶轻笑,“夫人好心机啊,真不愧是楚家主母。”
她轻抚陈旧的栏杆,朱漆被她指尖抓得扑簌簌掉落。
郡守府命案,是一个烫手山芋,若是寻常案件,郡守府岂会找上楚家?于理来讲楚家不能接。一担接下,便可能卷入纷争麻烦之中。
故而,无非两种结果。
其一,命案告破,但也因此得了知晓了郡守府内的案情隐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郡守府的人岂能不会忌惮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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