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却只是微微蹙眉,低头细细看着君瑶,手指轻扣她的手腕,轻声道:“我姓甚名谁,你早晚会知道。”
他目光静若沉渊,语音意味深长,君瑶却无心细品。
虽说本朝宵禁已不如从前严格,就算夜晚外出,也不至于被巡逻的武侯带回去打一顿,但也难免会有人存心刁难,想从中压榨点儿油水。
君瑶不想横生枝节,此刻最好入船舱睡觉。
但似乎已经晚了,巡城的武侯已快靠近岸边,察觉到这艘摇晃剧烈的船,便称职地前来查看。
君瑶任由男人牵着手,神色自若。若是出了事,他也难以撇清。
感受到君瑶轻慢的目光,男人微微挑眉,只是稍稍收紧手指,指腹按在她脉搏上。
“姑娘,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回房共度良宵。”他声音软绵悠长,带着笑意。
君瑶一怔,没好气地抬眸瞪他。他眼含流光,眸色明湛,既有戏谑,又似有真诚。
“嗯?要不要?”他语调轻扬,像软绵的钩子,撩在人心尖上。
此刻还有心情贫嘴!君瑶眼刀朝他一抛,中气十足地说:“要!”
那“要”字说得斩钉截铁字正腔圆,男人忽而一笑,眉眼舒展开怀,灼灼如华。
然而他却又遗憾地轻叹:“可惜今晚时机不对,不过……”他环住君瑶肩膀,稍稍用力,带着她往船舱走,一边说定道:“姑娘也不必遗憾,今后定会有机会。”
君瑶险些将匕首往他脸上招呼,但好歹入了船舱。
“好了,”男人放开君瑶,轻轻将她推到榻上,说道:“乖,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岸上,十几个武侯已经到达,眼见着就呼喝着上船来:“船上什么人?宵禁期间竟敢蹿走?”
君瑶不敢出声,也防着这男人耍花样。而男人脸色却难得冷静,轻轻放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到船板上。
他并未露面,只让侍卫去应对武侯,片刻后,武侯果然散去,神色有些仓皇。
君瑶好奇,欲出门查看情况,被一名侍卫拦住。
原来他不止带了一个侍卫。那些侍卫恭肃沉稳,似影子般,静默地守在门外。
船板上,那人临风而立。
他身后的侍卫看向昏迷的船娘,恭声问:“候……主子,这妇人怎么办?”
男人冷声说:“处理干净。”
月色阑珊,风停,水静,江心月色无声而白。
借着月色,远远地看着那男人,青玉簪,衣袂轻垂,纹理婉转,堪比月色清贵,腰间躞蹀,配着白玉,那玉佩通体温润,雕镂婉转轻灵,其间芝兰青云,镂刻一个“昱”字。
碎银交织,他似立于皑皑雪峰,既是丹青国手,也难描绘其姿容。
她无法听清男人所言,更无法分辨此人是敌是友,左右不过萍水相逢,还是不牵扯为好。
须臾光景后,那男人转身入舱,刚进门,便蓦地一声冷笑。
船舱内哪儿还有君瑶的人影?
船窗外的水,凌乱的荡漾着,侍卫俯身查看,说:“侯爷,那姑娘只怕入水了。要不要属下将她带上来?”
男人盯着水面,轻声道:“暂且随她去吧。”
深夜人静,江月银白。
君瑶潜在水中,江水深寒漆黑,掩了绰约身影。
许久后,她才重回船上,那男人已然离开。幸而昏迷的唐管家无恙,依旧在船上等着。
随即她撑起竹篙,将船划到僻静的地方。
蓉城深水,摇映月下少女,孑然一身,撑船远去。
案情初现
唐管家被船娘勒晕,在他醒来之前,君瑶为避免节外生枝,没有立即入郡守府。
天明时,唐管家竟还未苏醒,脖子上那勒痕也越发触目惊心,君瑶无奈,只得为他请了大夫。大夫开了药,君瑶从唐管家钱袋里掏出钱付了诊金和药费,再用船上的锅煎了药,给唐管家灌下去。
服了药后,唐管家便醒了,他似心有余悸,捂住淤青的脖子,满脸惊骇。待看清身旁的君瑶后,他劫后余生,沉默良久。
好歹是郡守府的管家,在那样的深府宅院中浸润多年,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情绪平复很快。
修整好后,唐管家踉跄着起身,沙哑着嗓子,艰困地说道:“姑娘,此番已耽误良久,请随我速速回郡守府。”
君瑶也未多言,撑船停靠,上了岸。
方上水边缓冲的石阶,便见两个穿着相同的小厮迎了过来。
“唐管家!”一位小厮见唐管家脖子上有伤,惊了惊,又安抚关切。
唐管家摆摆手,“快牵马,回府!”
“正是,”小厮神色仓皇,“老爷已经派人来看好几趟了,只怕这会儿还在府内候着呢。”
当下便不敢再耽误,即刻策马往郡守府而去。
郡守府外,街道宽阔,榆柳掩映。
等候在门房的人,见唐管家回府,利落地迎上来牵马。入了门,又见一长袍男子,步履沉重地走过来。
唐管家行礼,“表少爷。”
长袍男子面色憔悴,似有哀色,但不掩他玉冠般的好容颜。他那双青白相间的眼,沉肃地盯着君瑶,问:“这位是?”
唐管家恭敬地回:“这位是老爷请来的,是楚老手底下的人。”
长袍男子向君瑶颔首,似想说什么,却又噤了声,他轻声一叹,“如此也好,表妹的尸身,不宜让男子触碰,有你自然更妥当。”
君瑶静默地立于门旁角落,默不作声,规矩乖顺,不惹人注意。
“罢了,”长袍男子对唐管家说道,“你带她去见姨丈吧。”
唐管家遂告了辞,带君瑶入府。
君瑶紧随而上。刚才这两人一番对言,她已猜测出,郡守府中死亡的人,恐怕是郡守府嫡出小姐。也难怪郡守大人会如此紧张急切。
只是此案,怕是当真棘手。这样的门第,表面看似光鲜,又怎会没有腌臜之事?这些隐秘,恐怕是不想示人的。查嫡出小姐被害,无论牵连到谁,都难免搅动郡守府,着实难办。
何况,听闻圣上钦派的督察御史也在郡守府内,若此案没能掩盖住,惊动了京城来的人,只怕会更加麻烦。
君瑶眉心微蹙,手心浸了汗。
这郡守府从外看,与平常官邸无异,进入内里,方知别有一番风致乾坤。
正值烟雨时节,草木欣荣,郡守府内锦绣成堆。
君瑶一路低头不语,紧跟着门房,穿过垂花门,进入海棠倾斜的抄手游廊,再入雅致精巧庭院,通过半月门,停在一处后院。
院中几座屋宇错落,四处挂满了白布灵幡,隐约有悲戚哭泣声,撕扯着传来,气氛很是惨淡哀沉。
唐管家带着君瑶上了偏房台阶,低声恭敬地对门内说道:“老爷,人带来了。”
门内的人立刻说道:“带进来。”
当即有小厮将门打开,唐管家示意君瑶赶紧进去,对门内行礼之后,便如蒙大赦般转身离去。
君瑶进入屋内,目光快速扫过座在正中央的男人。他的年纪大约四十上下,面色凝愁,眉头紧锁,悲痛万状。一身素淡直裰,倒是衬出几分儒雅书生之气。
这位,应该便蓉城郡守唐仕雍。
君瑶神色自若地行礼跪拜:“民女拜见郡守大人。”
唐仕雍看她一眼,“你就是会验尸查案的人?”
君瑶蹙眉垂首:“民女并不精通,只略懂看尸,不谙验尸。”
唐仕雍面色有些不满,沉着脸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到她身前,“看尸也好,验尸也罢,你务必好好察验,否则……”
他话未说完,却让君瑶听出分明的威胁之意。
这些身在高位者,自然是看不上她这样的贫贱之人。
君瑶面色平静,回答道:“民女定竭尽所能。”
唐仕雍揉了揉脸,脸色沉肃地说:“跟本官来吧。”
君瑶起身,跟在他身后。出了偏房,隔了两间厢房,便是后院正堂。堂内传来起伏的哭泣声,嘤嘤哀戚,听起来非常伤心。
进入正堂之后,便见到一群男女。
为首的是两个女人,一人体态丰腴,身软娇韵,看似三十来岁左右,相貌端庄,此刻哭得双眼红肿,脸色惨白。另一人身体纤柔,蜂腰窄肩,看起来年纪少长,可梨花带雨,风韵犹存。
一群人正认真投入地哭泣着,谁也没注意到门口的情况。唐仕雍看了小厮一眼,那小厮立即入堂,对那体态丰腴些的女人说道:“夫人,老爷来了。”
唐仕雍正妻唐夫人闻言,立刻由丫鬟扶着起身,一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一叠声地说道:“老爷,老爷,你可要为我的茉儿做主啊,她年纪尚小,可怜就这么去了……”
唐仕雍眼底掠过一丝疲惫和不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你是唐府主母,不能失了分寸。”又回头看了看君瑶,说道:“女仵作已经找来了,这就为茉儿验尸,我定会让人查明真凶。”
唐夫人立刻收了悲痛,堪堪敛容正色。
唐仕雍这才对君瑶说道:“你可以去验尸了。”
君瑶进入正堂,堂内只是简单地布置过,还未设置灵堂,连棺材都没有。按理说,出了命案,需报官府,官府查清之前,不能将尸体入葬。唐仕雍是为一方父母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因此没有立刻为唐茉安排丧礼。
唐茉的尸体,放置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床上铺着冰块,难得天气已经回暖,冰块还没融化,应该是时刻准备着新的。
尸体盖着白布,看不清模样。
君瑶回头,对唐仕雍说道:“郡守大人,请让一干人等暂且离开,方便民女查看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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