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远处,一匹强悍的骏马,马蹄声飞踏,一骑绝尘而来。
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早已在原地徘徊等候多时,闻声立刻迎了上去,并命令手下随从将马车的帘子挑开,做好接应的准备。
一声清啸,马上的人一拉缰绳,骏马停下了脚步,精准地停在了男子的面前。
年轻男子焦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眉头都舒展开来,朗声笑道:“终于回来了!”
马上那人解开透湿的头绳,一甩长发,一串水珠被甩在了身后,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上眉目如画,娇颜如玉,正是陆长夜苦苦寻找的东方云仙。
东方云仙利落地翻身下马,亦是迎向对方,称道:“哥哥。”
东方云霄拉过妹妹的肩膀,急切地打量起来,眼中满含激动,口中问道:“有没有受伤?”
她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方才刚刚激烈地御马前行,她却显得非常自如,举手投足间英姿飒爽,一改从前的怯懦,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东方云霄见她全身的衣服都被江水浸透,不由感到心痛不已:“不多说了,时间紧迫,我从家里给你拿了衣服,赶紧去马车里换上吧。”
她点了点头,依言跨上马车,潮湿的衣角滴落着水珠,鞋底也在地上留下了水印子。
马车里放着一个包袱,打开后她看见了熟悉的衣物,都是以往她在家中常穿的。兄长体贴她的喜好,特意带了素色的外衣,她在衣物中闻到干净好闻的家中气息,不由地想念起了东方府里的家人。
“驾!”
马车夫一挥鞭子,马蹄声响,车轮飞速地滚动起来,东方云霄也坐在马车外,帘子紧紧闭着,给了她足够的个人空间。
她心中一暖,感念兄长对她的好,也感念黑鹰山上那个青衫飘渺的华医师。
她能成功接应上兄长,逃离黑鹰山,逃离陆长夜,也是多益于华仲贤的助力。
那一日在石屋中,华医师向她讲述了自己的身世,他的父亲是北方人,母亲是南方人,所以他哪一方都不是,当时中立的华医师建议她和陆长夜休战,并私下里给她了两个选择,一是留下,一是下山,她权衡再三,选择了下山。华医师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给她提供帮助,从药箱中取出了一味丹药,有助于在水下长久闭气,除此之外,还为她与兄长传递书信提供了便利。
从那时起她就有了这个计划,她必须离开黑鹰山,离开那个偏执到有病的陆长夜,他将她困在山中,强娶了她,就算她对他也有那么一分感情,他们的身份立场也注定了这场婚姻无法走到最后。长痛不如短痛,她隐瞒了自己的计策,设计出这么一个局,终于得以逃出他的掌心。
可是,逃离了他以后,她竟为何没有一丝轻松愉悦的心情?
她甩了甩头,怀疑自己的脑袋是在冰寒的江水之中浸得太久,浸出了问题,她伸出纤手拍了拍耳朵,希望能把脑子里的水从耳朵里拍出来,恢复到正常的神智。
她是从水中游出来的,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淹没,不过是在陆长夜的眼前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要让他亲眼见到她意外遇难,让他相信她的性命已经无法挽回,否则他一定会追着她逃走的线索追捕到她。
她说了谎,骗了他,她是自小生长在江南水乡的,裕陵人哪有不识水性的,至于晕船一说,也是她为了让他相信而捏造出来的。她知道谎言一旦说出去,他们的关系就走到了尽头,在船舱中的那些事,是在她预料之外,但是她不悔。
她相信他是真心对她好,也爱上了这样的他,这话倒是真的,没有半点掺假。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留在他身边,她必须要走。他与她终究不是同一路人,终究要短兵相接。
她心事重重,在赶路回府的途中,马车颠簸地摇晃不已,东方云霄一直在外面关心她是否坐得不舒适,她却没有半点感知,心思全都飞到了别处。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很痛苦?会不会很想她?
在浣江城的集市中,她有意松开了他的手,为的是尽快去往东门的江边做准备,那时她躲在暗处,看见那个高大的男子在人群中焦急而又无助,他比所有的人都要高出一头,她一眼就看见了他,看得很是真切,他的样子让她震撼了一下,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强势霸道的陆长夜,而是一个被遗弃的孩童,目光中流露出的是那么悲伤。
她看了他的模样,自己的心也像被撕开了一样,他曾与她说起过他被母亲遗弃的旧事,眼下她自己也像他记忆中的母亲一样,给了不幸的人二次伤害。
她内心有愧,想起陆长夜那张坚毅的脸,心中就更加痛,这种痛感非常真实,并且随着马车越来越远的行程,也越来越加剧了。
“啊。”
她突然一刻感到痛不可挡,捂住了自己心口,咬紧牙关,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怎么了?云仙?”
兄长焦急的关怀在帘外响起。
她感到有些不妙,这种感觉就如当初梦魇之时一样,离开陆长夜越来越远之后,她心口绞痛的症状开始发作了。
第61章 轩辕神弓
“云仙,云仙……”
她在绞痛之中,耳中兄长的声音渐渐减弱,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低沉冷酷的声音。
“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就相信你。”
她一惊,当初梦中的场景又再次重现,她仿佛看见那个高大伟岸的男子站在她的眼前,一双鹰眼深不见底。
那是前世的陆长夜。
那是什么样的场景?她忍着痛苦,努力抓住这一丝线索不愿放弃,拼命地回忆,这副成谜的画卷终于渐渐展开全貌。
陆长夜身穿戎装,骑于一匹剽悍的黑马之上,他的四周被众多军士包围,而那些军士都身穿与他不同派系的战甲。那是裕陵国的士兵。
而前世的她,身穿一袭素色白衣,站在城门之上,与城下的陆长夜遥遥相望,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她的脸上,即使两人之间相隔无数兵马,即使他早已陷入重围,他也不曾移开视线。那一句话,是他以内力传音入密,与她一个人说的。
危机当头,他为什么执意要问她这么一句话?
东方云仙感到心中血液汨汨流动,尘封的记忆再次开启一道裂缝,她追着这一丝线索,追溯回前世的种种前缘。
当初南北两国并未像现在这般签订了协议,两国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战争不断,南帝白则指使“第一美人”带碧落丹暗杀轮回将军,与这一世如出一辙。
她奉命北上,以美**敌,她冒着生命危险潜入那座战乱之城,以流亡的弱女子之姿,在陆长夜的脚下苦苦求救。她记得那双能震慑人心的鹰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最终将楚楚可怜的人救起,带入了他的营帐。
在那个纷乱的年代,她也满怀愤恨,她就如一个真正的细作,在他的阵营里穿梭,以虚情假意骗取他的信任。
怪不得,这一世的他会牢记着欺骗的教训,头一回进黑鹰山,他审视的目光让她以为,他其实非常恨着她。
原来在前世,她与他之间的矛盾是如此水火不容。
前世的陆长夜中了招,走进了她的局,他以真心回报她的假意,而她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也不幸地对他用了情。她在他的茶水中下过一次毒,然而阴差阳错之间竟没能被他饮下,此后她在无法狠心下毒,她收起了匕首,留下一颗碧落之丹在自己的锦囊中收藏,以失败告终,潜回江南请罪。
“请陛下降罪。”
她跪伏于地,眼观鼻,鼻观心,语调清淡,已经认清自己的命运。
南帝白则拍案而起,称她根本是不想杀对方。她回答,若不动家人,她情愿一死。
南帝震怒,下令将她关押。
她没有怨言,因为她爱上了对立的人,所以她只能如此。可是轮回将军并不知情,听闻她被南帝关押降罪,他愤而挥刀南下,冲冠一怒为红颜,此时北皇赤元化也带百万大军南下。
穆江大战在即,她被南帝白则派人押上城门,有意要给陆长夜看,诱敌深入,南帝白则亲自坐镇,将这一出美人计戳破于阵前。陆长夜发觉自己被欺骗,可是为时已晚,他愤怒、痛恨,却仍想要她的亲口回答,城门上的她就仿佛哑了嗓子,什么也答不上来。
她站在城门之上,看着战争一触即发的沙场,满眼苍茫,她本是为了南国的平安而接下任务去暗杀轮回将军,谁知却与他纠缠,被他的炽热所融化,最终因为她这条导火线,直接导致了战火的打响。
她恨战争的灾难,恨这分裂的土地,相对的立场,恨不能与相爱之人共存,恨自己不能坚定狠心。
恨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沉默了,她不知该怨谁,她该怨自己。她是罪人,南北这无休无止的战役,毁了多少人的生活,可怜了天下百姓,可是谁有来可怜她呢?她也不过是百姓中的一员。
难道因为她被派往北方行刺,她就不是百姓了吗?凭她一人,没有两国政客的操作,就能动荡格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