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周公公是太子亲信,打小服侍太子殿下。为人忠厚,认主,旁人轻易收买不得。跟了太子之后,连皇上皇后使唤他做什么,他都充耳不闻,几次差点被打死。都是太子殿下护下了。
小周公公什么都好,唯独嘴碎,油嘴滑舌。问一句说三句。太子为此也不敢让他在书房近身服侍。
今日又不知说错什么话了,眼见天色渐晚。太子还没有让他起来,服侍华锦萼的白果道:“估摸着要跪到明天天亮了。”她惋惜一声,果然伴君如伴虎啊。
太子殿下这半君如今都不好伺候。平日小周公公那么受宠,说受罚就受罚,连个饶恕的余地都没有。谁都不许替他说情。
华锦萼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些表面手段罢了。无非是让我知道太子搬府已成定局。小周公公也是个可怜人。替太子吃苦,以后少不了他的好。”
白果迟疑道:“那明天你还去见大公主吗?”
“当然见!”华锦萼微眯着眼睛,夕阳暮光照过眼睛,无辜鹿眼有种灵动的狡黠。丝毫没有心术不正的恶毒之相。
白果想着惨死的月岚,垂下眼睛。
世上的恶人不都是面目可憎之人,有一种人的恶,是外人无法拨开浓雾的窥见的血海。
华锦萼甜甜地笑道:“我有要事给二婶婶说呢!”目光一暗,脑海中浮现出藏蓝色太监服,营造司大人的身影。
白果看见华锦萼这个眼神,把托盘放在桌上。不动声色的背着身,掩饰自己手的颤抖。
大公主韩霏十九岁嫁给镇国公嫡次子华明皓,华春皓是华春奕二哥。作为华春奕女儿的华锦萼,自然能称大公主一声二婶婶。
太子书房,韩霐从书架上抽出海棠印花的木匣,递给霍承纲一封密信。招呼小周公公的徒弟,小春子在茶房泡壶秦巴雾毫过来。
茶叶是太子单独给小春子的,言下之意溢于言表。小春子领命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霍承纲苦笑着拦下太子,“如今特殊时期,还是别留人把柄了。”
太子不以为然道:“我这个太子当的再窝囊,让霍先生喝上一杯爱茶的能力还是有的。”
霍承纲无奈,只能笑着受了。两人叙着闲话,提及近日新纳的侧妃。
霍承纲合上信,把玩着茶杯道:“这个华小姐可真是个妙人。出嫁前寻死觅活,身边服侍的一应丫鬟婆子却被打死。我还以为是怎样一个厉害人,今日一瞧,才觉名不副实的厉害。”
太子淡淡笑道:“总归是贤德妃指定的人罢了。”
第二章 曹玉珠
这次太子纳侧妃,是楚王党和太-子-党斗争下的产物。
霍承纲在‘大考翰詹舞弊案'重击贤德妃和楚王党。
楚王一派吃瘪,贤德妃不甘于此。谗言皇上,要为太子殿下府上添侧妃。实则添上自己的眼线。
曹玉珠知道偷偷摸摸办事反倒显得她的心计和皇上不喜,太子殿下也会用计谋驳走她的眼线。
既然如此,曹玉珠干脆故作天真的求皇上。不想兄弟阋墙,想了个法子和太子和好。提议把华将军的三房的嫡次女纳给太子殿下。
公主韩霏嫁的是华将军的二儿子,是华锦萼的二婶婶。两家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女眷吹吹耳旁风,兄弟哪有不合的。
曹玉珠道:“照我看,太子殿下如今处处和霄儿作对,就是太子妃挑唆的。太子平日最温和不过,尊兄爱弟,自打他成婚以后。越发和兄弟们远了起来。”
只字不提太子的不是。
元熙帝本就极其厌恶这位太子妃,当初他给太子挑的儿媳妇,并不是杭家这位闺女。后来不知怎么的,阴差阳错,点了这位杭心姝。
整个太监房异口同声的说他当日的确翻的是杭心姝的牌子。应礼太监唱名的时候,也重复了一遍杭心姝的名字和家世。
皇上当时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元熙帝只好以为是自己翻错了。最后还是不解恨,找借口处决了当日记名和唱名的太监。
而这位杭心姝自打进东宫以来,对元熙帝都是尊敬有加,亲切不足。
杭心姝觉得很委屈,她跟公公还要怎么熟,怎么亲切?又不是扒-灰。
提及太子妃,太子笑了笑,黯然遗憾道:“这件事倒是让她受委屈了。”
太子初婚,尚无子嗣。在越国公满门抄斩,皇后半幽禁长春宫这个敏感时刻。太子急需一个嫡子来稳定人心。
而太子太子妃大婚还不足两年,东宫便添了三个新人。确实是对不住太子妃。
霍承纲沉默片刻。说起来还是他的不是,当时太子纳侧妃。东宫收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事情已成定局。能挽回的局面实在甚微。
若真只让家世背景雄厚的华锦萼进府,和太子妃打擂台。那东宫就乱了套了。搁民间,贫妻贵妾也是家宅不宁的下场。
太子妃不过是普通世家女子。哪比得上尚了公主的开国勋贵华家。
何况宫里还有贤德妃撑腰。
霍承纲是陪着太子从陈家灭顶之灾走过来的。霍承纲把帝心看的清清楚楚,元熙帝活着一日,就不愿意看着手下朝臣势力盘结在他儿子身后。
当年太子如履薄冰,他身边并不需要一个母族如何强势的女子。太子只需要一个安静、听话、懂事。身家清白,识大体的好姑娘。能替他接管内宅,让太子了无后顾之忧的人。
霍承纲挑人一直是往这个方向挑的。在家世上便勉强了一些,不强求嫡系亲信,只要和楚王一派无染即可。
贤德妃出身低微,儿女亲事都用来笼络朝臣。
除了鲁王之外,大公主韩霏尚给了镇国公嫡次子。楚王和太子同年选妃,定了河间忠武侯的长女张妍。
楚王成亲后,元熙帝便流露出对贤德妃的疏远。
元熙帝不喜欢杭心姝,是针对这个人。不喜欢楚王妃,则是明晃晃针对河间忠武侯的身份。
太子母族越国公一家都被打压了,楚王一派却是越发繁荣了。
朝臣都开始揣测圣心。元熙帝不满之心已久,对贤德妃的举措很是冷淡。
贤德妃何其敏锐,一哭二闹三哄劝。将元熙帝哄的服服帖帖,不断的说自己如何出身卑微。如何没有安全感,如何怀念和元熙帝在宫外琴瑟和鸣的日子。
百般手段才挽回帝心。若非如此,贤德妃也不会在太和殿除草役一事上动手脚。更没有后来的是是非非。
华锦萼也就不会进东宫了。
霍承纲心里叹了气。皇上想废太子,改立楚王。也得太子在这个位子上犯错才行。
楚王和贤德妃二十年都没能如愿。
太子少年时便谨言慎行,从不犯错。让人不可思议。
人常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太子韩霐偏偏是那位不湿鞋,不带泥的。
连太子母族,越国公一家问斩。陈家满门男丁,无一人活下来。太子都未行差一步。
贤德妃为此暗恨已久。
华锦萼进东宫,是开局,也是收棋。
从小泉之死、太子受罚、大考翰詹、太子侧妃。一环扣一环,每一局都是太-子党和楚王党的一场互殴。
*
次日天一亮,大公主韩霏受诏进宫,在钟粹宫向贤德妃问安。
中午,钟粹宫的大太监来东宫请华侧妃过钟粹宫,陪大公主说说话。
华锦萼让白果带着钟粹宫大太监的小徒弟,去请示太子妃杭心姝。杭心姝事先受过太子叮嘱,没说什么同意了。
杭心姝对白果道:“让华侧妃好好陪陪大公主。无事便早些回来。女儿惦记娘家无可厚非,全一全念想。到底嫁入东宫了。明白吗?”
白果苦笑,眉低目顺的应是。和小太监退下去。
华锦萼换了一身宫装,乘着大公主恩赏的青帷小轿进了钟粹宫。
贤德妃是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人,她年轻时五官出众,半老徐娘时仍存风韵。和大公主长的不是很像,和鲁王殿下到很是相像。
华锦萼猜测,大公主长的应该像元熙帝。
元熙帝先后娶了两名妻子。
发妻姓曹,名玉珠。父亲是一名穷秀才。两人在民间育有一子一女。
嫡妻陈妤是晋国的开国皇后,和元熙帝韩懋之一起在泰山进行封禅大典,接受沐赐。
韩懋之称帝后,派人回老家接曹玉珠进宫。曹玉珠三番五次不愿,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民妇,蒲柳之姿配不上当今天子。能伺候过皇上一场,已是她莫大的荣幸,岂敢再奢求更多。
元熙帝大为感动,派人赏赐她无数金银良田,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曹玉珠若只是满足于此的话,又哪来今天的贤德妃呢。
曹玉珠聪明无比,新帝封禅,她当然听说皇后和她的丈夫一起在泰山接受沐赐。
当今皇后是何人。绵昌候的孙女,越国公的嫡长女,簪缨陈家的千金小姐。
曹玉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位陈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一介民妇,在乡间操劳多年,以这般姿态进宫见皇上,能有什么好下场。
昔日相公的怜悯之心能存几日?
曹玉珠选了个聪明的办法,以退为进,先用皇上的怜悯之心换取富足的生活。然后开始从头到脚改造自己,从粗糙的手指,到干如柴的枯发,还有生过两个孩子的松垮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