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方才是在给她做批注。
批注用的是台阁体,字迹虽小,却方方正正,很是工整。
薛宴除了喜欢丹青之外,还爱收藏字帖,前世简宁养病闲来无事时,大多临摹过,书法大家的台阁体也见过不少。其中在简宁记忆中写得最好的,便是她哪将会在明年得探花,入翰林的二哥哥,简宁。
然现在观这位周公子的字迹,却比二哥哥的还要好看许多。
简宁细细看了遍上头的朱砂批注,都是昨日他讲过之后,却被她因为时间问题,没能来得及记下的。
她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多谢周公子。”
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叫沈昭眼角也弯了弯,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举手之劳,简姑娘客气了。”
寒暄过后,又开始了今日的任务。
照旧是沈昭译文,简宁一边誊抄手稿,一边记着笔记。
只是简宁明显能感觉到,周公子今日讲解的速度慢了许多,每次看到她在记东西的时候,都会稍稍停一下,待得她记完之后,才继续讲下一段。
简宁和沈昭这边为译书忙碌着,远在盛京的沈玉珺却趁着长公主和府里的人无暇管她,出了定国公府。
马车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婢女绫香忐忑不安地问,“姑娘,您真要这个时候去求赐婚圣旨?”
亲兄长尸骨未寒,姑娘却做出这种事情,若让长公主知道了,又该多伤心。
沈玉珺却是抱着暖手炉,道,“怎么?我去不得吗?”
她自然知道,绫香是觉得她在大哥尸骨未寒时做这一举动太过分。
可沈昭虽是她大哥,她第一次见到沈昭时,却已经整整十岁了。
原本她才是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孩子,突然多出来这么个完全陌生的哥哥分走母亲和祖父、母的关心,母亲甚至经常因为他忽略了她,她对这个大哥又能喜欢到哪里去?
这么多年的恭敬,不过是他太过严厉,让她心生忌惮罢了。
如今他人都不在了,她又何必顾及他那么多?
而且她也清楚母亲的性子,母亲向来固执,说了不同意她和陈昔的婚事,就肯定不会同意,便是她怎么抗议或者相求,都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现在她不趁着母亲无暇顾及她,自己去争取,难道要等到等母亲缓过神来,让她嫁人时再去?
绫香见姑娘这样固执,抿了抿唇,也不再说话。
没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宫门口。
沈玉珺下了马车,拿出陛下赐的令牌,便径直入了宫。
她原是想先去长宁宫给皇后娘娘请了安再去求陛下,孰料还未进长宁宫,就听到里头瓷器被摔的声音传了出来。
长宁宫外头的人跪了满地,皆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沈玉珺有些头疼,觉得自己来的可能不是时候,然她来都来了,却也不好直接离开,便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皇后身边的香蕊姑姑见沈玉珺来,像是见到了救星,忙地迎了上来,“姑娘,您可来得正好。”
沈玉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娘娘怎么生这么大气?”
香蕊低声道,“生气的可不是娘娘,是陛下。陛下向来疼爱姑娘,姑娘快去帮忙劝劝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话说到此,沈玉珺总算明白为何香蕊姑姑见到她为何会是那般反应了。
陛下长期沉迷丹药,膝下子嗣并不多,与她们也不算亲近。
然而,沈玉珺却是个例外。
她的母亲榆阳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与陛下感情甚好,父亲又在她出生前夕为救陛下而丧了性命,使得陛下对沈玉珺更是心存愧疚。
沈玉珺刚一出生,陛下便欲破例赐封她为郡主,然长公主却不知为何坚决不同意,陛下也只能作罢。
这么多年,沈玉珺虽没封号,却比宫里的公主过得还要尊贵一些。
谁都看得出来,陛下是拿沈玉珺当亲生女儿来疼的,甚至每次陛下发怒时,只要沈玉珺一句“舅舅”,便能让他彻底熄了怒火。
这种时候,长宁宫的人见着沈玉珺自然高兴。
沈玉珺听是陛下在发脾气,倒也放心些许,又问,“不知香蕊姑姑方不方便告诉我,陛下是为何生气?”
虽说后宫不能妄议政事,但陛下今日大动肝火的原因,长宁宫的人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香蕊便低低提醒了句,“好像是因为安王。”
其他的,却是不方便再说了。
沈玉珺也识趣的没有再问,只跟着香蕊往里头走去。
到了正殿外,香蕊让沈玉珺先在外头等着,她先进去通传,以免陛下砸东西时误伤了沈玉珺。
正殿里的气氛,比外头还要沉重几分。
陛下正坐在软塌上,喘着粗气,皇后一边帮陛下按摩太阳穴,一边温安抚,“陛下息怒,别因为这事气坏了身子。”
里头宫女太监亦是跪了满地,皆战战兢兢,地上东西摔了满地,也没人敢去收拾。
香蕊见陛下被皇后安抚下来,心底也松了不少,掀开帘子,进店通报道,“陛下,娘娘,沈姑娘来了。”
皇帝听到沈玉珺来了,当即放缓了神色。
皇后见状,忙地道,“珺儿来了?快让她进来。”
第34章 谣言
沈玉珺进得内殿的时候, 宫人们正捧着被摔得七零八落的东西出去。
她没多看, 也没多问,只让人去备茶过来, 而后上前福身, 道,“珺儿给舅舅舅母请安。”
德庆帝不管对旁人如何,但对沈玉珺这个外甥女却从来都是打心眼里疼爱,她这一声舅舅、舅母叫得德庆帝最后一丝火也彻底没了影儿。
看着许久未见的侄女, 招呼了她过去,“你还记得你舅舅, 都有多久没来看舅舅了?”
恰这时,茶送上来了。
沈玉珺接过茶盏, 奉给德庆帝,笑道, “珺儿这不是来了嘛?舅舅就莫要怪罪珺儿了。”
说完,又端了碗茶, 奉给皇后,恭敬道, “舅母喝茶。”
皇后笑着接过茶盏, 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 快些帮忙哄哄你舅舅,让他莫再生气了。”
这一番玩笑下来,内殿的气氛已经彻底缓和下来。
沈玉珺朝皇后福了一礼, 又接着皇后的手,给德庆帝按起太阳穴,“哪个奴才这么大胆,敢惹舅舅生气?舅舅跟珺儿说,珺儿去罚她。”
行为举止之间,再没见了在宫外时的高傲,全然一副娇憨小姑娘的模样。
方才香蕊已经同沈玉珺提过,陛下此次生气事关安王,若是宫里旁得女人敢在这个当头问起这事,只怕是在火上浇油,还落得个后宫干政的嫌疑。
可德庆帝对沈玉珺向来比亲生女儿还亲,是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她这样问,他也只当她是关心她,便也顺着她的话道,“这人你还真罚不了,是你那在禹州的舅舅。”
长宁宫规矩严,无需皇后提醒,香蕊姑姑听到陛下提起安王,便自觉地带着宫人退了下去。
听得德庆帝说起,沈玉珺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生气。
今日一早,禹州传来消息,安王府长史卢哲三日前被杀了。
原因是安王暗中召纳王命,僭用帝号,卢哲三番两次劝说不成,正要上奏朝廷,最后却被安王关押,企图杀人灭口。
沈玉珺听得直咂舌。
召纳王命,僭用帝号,这可是明晃晃的想造反啊!
也难怪不得陛下会被气成这样。
听完之后,沈玉珺皱了皱眉,道,“前些日子大哥的事,舅舅顶着压力没有处罚安王,现在安王却这样回报舅舅,实在太过分了,叫珺儿看,舅舅不如打过去算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底却很清楚,这杖怕是打不得,甚至还不能传出陛下因此生气的消息,不然陛下就不会躲到这长宁宫来发脾气了。
果然……
德庆帝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呀,把战事想得太简单了。”
沈玉珺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自恃甚高,目中无人,在帝后面前却一直最是娇憨,也最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哄得皇帝高兴。
听得德庆帝说完这话,她当即不以为然道,“依珺儿看,还是舅舅太仁慈了,如果是我就打了。就算不打,也要好生骂他一番才行。”
踩着手足骨血登上这个位置的,能有几个是真仁慈的?
这话显然是奉承,但由沈玉珺嘴里说出来,德庆帝却听得高兴。
他一扫先前的阴郁,朗爽笑出了声,“珺儿说得对,薛琅那厮确实该骂。”
外头的宫人们听不清里头说了什么,只听到德庆帝的笑声传了过来,皆松了口气,今日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里头德庆帝这一高兴,越发看沈玉珺欢喜,然细一瞧,却见她面上虽一直在笑着,神色确实掩饰不住的憔悴,便不禁问道,“以往你每隔半个月都会进宫来看朕一次,怎么这次隔了这么久才来?脸色还这么憔悴?”
沈玉珺今日特意往素净里打扮了一番,等的就是陛下这句话,第一次问时,陛下尚还带着些许脾气,她不敢提半点可能火上浇油的事。
然此时陛下已经被她哄得高兴了,她自然无需再顾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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