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默然片刻,方才说道:“谢侍中这个人,李兄该比我清楚。”
李愔想想谢冉那个名士派头,一阵牙疼。然而他也知道,那等傲气的人,多半是宁肯战死,也不会投降。
周乐又说道:“还有我五叔。”周昂怎么会陪谢冉陷在那里,他也想不明白。
李愔也知道周昂是个问题,放任周昂折在那里,恐怕令河北势力寒心。却又说道:“武城县侯勇武,无人可挡。他要想脱身,单骑便可。”
周乐道:“就怕我五叔舍不得部曲。”练出他五叔那支部曲来,不是个容易的事。
李愔却狐疑:“大将军这里说得头头是道,不会其实就是公主求你了吧?”先头昭熙执意用谢冉出兵,周乐气得要命。后来不知怎的,却又大方借了段韶和周昂过去,李愔问他缘故,他只支吾不说,他便猜是华阳的枕边风起了作用。
周乐气恼道:“哪里有这种事!”
李愔道:“又不是没有过!”
周乐:……
“我知道大将军与公主好,”李愔语重心长道,“但是大将军要想明白,在陛下与大将军之间,公主——”
“这次真不是因为她。”周乐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他这个好兄弟心里,他就是个色令智昏,“李兄也知道,战场上多少有预料不到。谢侍中是大意了,但是如果我受困围城,我也希望会有人来救我。”
所谓“同袍之谊”,大致如此。必须让渡一部分信任出去:信任背后的人,不会捅他一刀;信任身旁的人,会在危急时候为他挡枪;信任侧翼的将领,会为他扛住压力。信任在死生之间,每个人都不是孤立无援。
李愔沉吟了半晌,没有吱声。周乐又道:“从前,我和三娘初遇的时候,三娘问过我一句话。”
李愔:……
还说不是因为她!
“她问我,相信这世上有公道吗?”
李愔心道这小子和华阳初遇,华阳也不过十三四岁,养在深闺,不晓世事,要不怎么问得出这种话——活像这世上的公道与不公道,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子能有置喙的余地似的。
却问:“将军怎么回答?”
“我说,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是我希望有。”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是李愔这等出身,他自小就知道,人和人不一样,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公道可说的。同样是命,谢冉的命是命,周昂的命是命,那些将士的命就不是命。
李愔心里震惊。这原不该是一个打小没读过几句正经书的边镇小子能说出来的。就是天子脚下,自小胸怀大志的公卿,也未必说得出这句话——难怪华阳对他另眼相待。
“我不是为了谢侍中。我是为了那些将士。他们不是他谢家部曲,是我燕朝儿郎,是你我同袍。谢侍中指挥不当,是谢侍中的过错,谢侍中当回朝领罪,而对于这些把性命托付与将军的将士来说,如果能救而不救,那是你我欠他们一个公道。”
.........................
兵贵神速。
嘉语从西山下来,周乐已经整装待发,就只匆匆见了一面。周乐尤能笑嘻嘻与她说:“我去去就回,娘子可别在家里给我养面首。”
嘉语:……
嘉语道:“二郎的婚事,我会帮忙操持。”她原想说,人救不救得出来不要紧,千万自个儿保重。到底说不出这等话。他们成亲到这时候差不多半年。也是进京以来,他在洛阳呆得最久的一次。
她送他出城,烟尘滚滚,转瞬就看不见了。嘉语自个儿闷闷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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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把酒黄昏
周琛的婚期定在九月底。
周乐出门, 府中事一向都由周琛打理,这月余格外忙。
从前大将军府后宅都是娄晚君在管,娄晚君与尉灿搬出去之后,周乐的继母吴氏接手, 却不如娄晚君能干;后来娄晚君小产,尉灿搬回大将军府,宅子留给娄晚君, 尉景和尉周氏也随之搬了回来。
然而吴氏不能尽识洛阳权贵, 加个尉周氏也无济于事。
何况吴氏还有孕在身。
幸而嘉语过来坐镇, 府中才定下来。
嘉语这会儿想起来, 周乐问她要过侍寝婢子。这等事她不愿意做主, 便遣人去宜阳王府问讯,宜阳王送了两个美婢过来。嘉语再叫藿香送去见周琛。当日就被退了回来。嘉语有点懵:是这小子洁身自好呢,还是看不上?——以她看来, 这两个婢子姿色已经是不错。这小子眼光也忒高。
次日,周琛来见,隔帘谢道:“公主好意, 二郎心领了。”
嘉语有点别扭:“……是你阿兄的意思——二郎不喜欢吗?”
周琛沉默了片刻, 深秋的阳光温柔,照在琉璃珠帘上,折射出许多种颜色。他兄长一向不慕奢华,自上次他生辰她来过之后, 却突然得了动力, 将屋子翻修了一番, 添置了许多东西。如今兄长不在,她仍住他屋里。
母亲私下与父亲笑说:“大郎这架势,怕是只有广寒宫才配得上他娘子。”
因了这句话,他特意多用琉璃、水晶、云母之类,镶窗,串帘,作屏,玲珑剔透,兄长亦夸他会办事。她不会知道那是他的主意,只道是他兄长——他兄长会留意她在月下的样子吗,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她如何为他挑的两个美人,两个艳丽得有些俗气的美人。
他说:“我听说公主不喜欢人纳妾。”
嘉语有种逼良为娼的尴尬:“人是宜阳王叔送过来的,二郎是怕十一娘着恼吗?”
周琛没作声。
嘉语只得致歉道:“是我考虑不周,二郎勿恼,我明儿就把人送回去,想必宜阳王叔心里也是欢喜的。”她深深后悔周乐在京时候没让他把事情办了——大约也是他在的时候,她总不得分心。
见周琛没有要告辞的意思,便有些奇怪:“二郎还有事?”
周琛目光黏在帘子上,他低声道:“公主从前……见过我阿兄吗?”
“从前?”
“……去秦州之前。”他兄长胆子是大,但是在他看来,胆子最大的还不是他兄长,而是当初那个丢下宋王妃名分不要,跟着他哥跑路的公主。她怎么知道他兄长会帮她报仇?她怎么信他兄长会帮她报仇?
就算他兄长有这个心,当时的华阳公主,怎么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从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上没有必成的事。以当时景况,便亲如父子、兄弟,也不敢夸这个口。
嘉语猜他是因婚期将近,心里头不自在。虽然说相看过,那也就是粗粗见过而已。说没说过话还未可知。两个几近陌生的人,别人觉得合适,便要从此共度一生,不仅新妇心里头惴惴,就是新郎,心里头也是慌的。
想必如果当时她和李愔成亲,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于是笑道:“周郎从前是我兄长亲兵,我自然见过——二郎也见过十一娘吧?”她记得十一娘及笄,他还问过她送什么礼好。
“见过两次,”周琛道。
嘉语回忆了一下她这个族妹,嘉言出阁、李九娘出阁她都有出席,因说道:“十一娘性情活泼,人也好相处,二郎不必太担心。”她虽然不记得他从前娶的哪个,但是也没听说感情不好。
周琛道:“娄氏能干,人也很好。”但是还是和尉灿闹到这个地步。
嘉语“哦”了一声,意识到尉灿与娄氏的婚姻给这个少年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因与他细说道:“娄娘子是心里头先有了人,又听信人挑唆,赌气应了豆奴的婚事——二郎与十一娘又不一样。”
“公主怎么知道,十一娘心里头就没有人?”
嘉语:……
嘉语心道这两人订亲有一年多了,到这当口哪里还能反悔。何况周乐出征在外。周乐与宜阳王的交情,可以追溯到早年他在洛阳混日子的时候。这大约也是周乐给弟弟订下这门亲事的原因。
周乐对家里人好说话,对这个弟弟却是严厉,大概因了这个缘故,他心里可能不满意这桩亲事,也不敢说出来。嘉语犹豫了一下。娄晚君与尉灿的事于她未尝不是个教训。她从前就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了。一方有意,一方勉强,长久下来,对双方都是折磨。成亲只是个开始,以后过日子才是难题。
她前后寻思了半晌,终于说道:“宜阳王叔膝下女儿甚多,与二郎年岁相仿的,也不止十一娘一个,结亲不是结仇,如果十一娘心里头有人,想必宜阳王也不敢应了这桩亲事。二郎要实在放心不下,再过几日就是重阳。我与宜阳王叔家的姐妹也很久没有聚过了,如是二郎有暇,就劳烦二郎送我们去龙门山登高临远,也可以亲口问问十一娘——可别把十一娘吓坏了。”
她也听说,龙门山上新建了座积善寺,不知是何人供养,手笔很大,虽不能与永宁寺、宝光寺比,胜在依山傍水。在权贵中颇得名声。之前周乐也想带她上去赏玩,一直不得空。
她心里盘算,这人走了三四天,该是快要渡河了,到佛前求个顺利也好。
周琛闻言喜道:“那就多谢公主了。”
嘉语笑道:“二郎不必与我这样客气。”
到下午,周琛忽遣人送了张鹿皮过来,说是谢礼。嘉语想了想,猜多半是周乐惦记鹿皮靴子,言语之间提起过——这人心思倒是真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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