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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 完结+番外 (绿梅枇杷)


贺兰袖就是给她挖坑,也不会挖得这么蠢,如果不是坑,那定然是大有利可图。
但是没准这个人就是她使的障眼法。
韩狸投靠洛阳的理由比他充分多了,周乐对韩狸还有怀疑,这位从头发丝儿到脚底,就没个可信的地方。
嘉语问:“郎君怎么看?”
周乐道:“你阿兄不让我管这次出征——谢侍中已经整装待发了。”
嘉语掐他道:“是我问,不是我阿兄问!”
周乐哼了一声:“娘子有求于我,也不见拿出半点诚意来。”
嘉语:……
这货是三天不打,想上房揭瓦了是吧。
周乐见他娘子睁圆了眼睛,像是想拿出河东狮吼的架势,笑着亲上去,这一下,狮子也好,野猫也罢,气势全去了。不由心里一软,抱住她说道:“娘子就少想一点,全交给圣人决断罢。”
嘉语叹息道:“阿兄对表姐,却不如你我知道得多。”
周乐道:“我说的话,你阿兄也不会信。”
“我信!”
周乐再亲了亲她:“王政是个有抱负的人。他从前是元祎修的人不错,但是元祎修死了,他还活着。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他需要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他在宇文泰面前争取过,宇文泰没有用他。”
“所以他不会想死。”如果给的假消息,那必须是死间。嘉语又问,“那你表哥呢?”
周乐笑道:“娘子这就是为难我了——他大我五岁,我离家早,有许多年不曾通来往,却是难以判断。不然,早先也不会让你吃那个亏。”
看来他仍然是倾向于王政是真,韩狸是假,嘉语道:“如果我阿兄要杀了韩郎君——”
周乐道:“你阿兄不会杀他。”
“为、为什么?”
周乐叹了口气:“他不是你表姐的人,他只是让你阿兄以为是你表姐的人。他提供的消息,有许多不尽不实,到时候翻起账来,他是能够说服你阿兄,这不过是失误——至少也能说服谢侍中。”
谢冉自视甚高——自视甚高有自视甚高的好处,但是也有他的坏处。文人总觉得大肚能容是个优点,其实并不一定。
君子可欺之以方。
“我之前不清楚,但是从这次的事情来看,我这个表兄是个有才之人,无论谢侍中还是你阿兄,都会怜惜他的才干。”周乐停了停,又说道,“相反,王政的这条路线,虽然看起来哪里哪里都不对劲,却是铁板钉钉,能置他于死地的东西——这些话,三娘要进宫说给陛下听吗?”
“郎君是认为,我说服不了哥哥?”
周乐点头道:“不是你哥哥不信你。”
嘉语苦笑。她的消息得自于周乐,这是不可信之一;她没有打过仗,不可信之二;这些判断,都只是判断,没有切实的依据,这是不可信之三。但是不管他信不信,话她总是要说的。
嘉语最后问道:“那么,如果谢侍中此战不顺,郎君会接手吗?”
周乐这回犹豫了片刻:“接手与否,看你阿兄的决定。”
“我问郎君的决定!”
周乐奈何不了她,便只能说道:“这须得看时机,时机不利,我上去也只能是收拾残局。”
.................
王政心里的诧异越来越浓。贺兰氏给他的路,他起初觉得荒谬,甚至疑心过自己是不是再次判断失误。
建议元祎修入关的是他。
元祎修的死,要说他不恨,那肯定是假的。但接踵而来的困境,让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溺在痛苦里。说到底,那不是他背叛他。判断失误这件事,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不是神,他不勉强自己背负这么重的债。
世人都以为他恨陆俨,其实他恨宇文泰更多一点。
陆俨指责元祎修无德,他是认的。他无从反驳。到长安的这半年里,元祎修暴戾更甚于从前。他尽心尽力地为他奔走,他指责他陷他于困境,一次,再次。他无从辩解。他原以为宇文泰是个可靠的人。
便陆俨不可靠,有元祎炬和宇文泰齐心协力辅佐,局面原是可以扭转过来。是他看错了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宇文泰之前在他身上下功夫,让他信他可靠,无非为了这一日——迎天子入关。他想要个名正言顺,而不是受制于人。就如同两百年前魏武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渐渐的连他的族人也开始持观望态度。
所谓大厦将倾。他原以为他们会是一对君臣佳话,他全心信任他,他义胆忠肝,力挽狂澜,有始有终。奈何人力有时竭。他有时候疑心留在洛阳才是对的——但是后悔无济于事。
以始平王世子对羽林卫的经营,他不出面、不出手也就罢了,他既出手,自然是雷霆一击,内外隔绝,他们站不住的。元祎炬当时不可能回师来救,他们手里的人又时时有反噬之忧。
当时是只能走。
一路西奔到黄河,黄河水滔滔,君臣相顾,凄然湿襟。那时候他与他说:“有一天我们会回来,对不对?”
他说:“是,陛下。”
他后来呼他“陛下”。早年有时也叫他“十九郎”。那时候他们身无官职,有很多的时间读书,饮酒,游猎,访客,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是他最信任的人,这种信任,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他的父兄。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还能回来,他也以此为志,到终于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街道与屋宇都还是旧时模样,就连擦肩而过的人,都仿佛似曾相识——当然那不是真的,洛阳城里权贵换了一轮。
他与贺兰氏说:“我是绝路之人。”
他与她同是绝路之人:陆俨死了,他手里的势力虽然如今还听命于她,但是不可能长久。她不能再给予他们以利益,从前的恩情便会慢慢儿淡去——人都是这样的,旧情支撑不了以后的日子。
他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动这个女人转投洛阳——毕竟,她与华阳公主的恩怨众所周知。但是意料之外,她只是沉默,待听完他的计划,方才说了一个字:“好。”痛快得让他目瞪口呆。
“怎么,王郎君与我痛陈利害,不是为了说服我?”贺兰氏当时笑道,“如今我已经被说服了,王郎君反而不敢相信?”
王政迟疑道:“难道夫人不顾虑华阳公主?”
贺兰氏笑了一笑:“当初的事,想必王郎君是有所耳闻。之后我与表妹各自婚嫁,都与从前再不相干。如今我又跳——她怎么也不会为难一个出家人。”
王政猜想她含混带过的“从前”该是指宋王,啊不,如今该说吴主了。
“更何况,”贺兰氏又道,“我娘还在洛阳呢。”她漫不经心地往东看了一眼。
他知道他没有退路。
而贺兰氏不过是个女人,只要她肯放手权势,虽然过得不好,也还是能过的。她如今还年轻,也还美貌,咸阳王遗孀,安定郡公遗孀,便没人敢娶进家门,愿意掷千金一亲芳泽的定然为数不少。
何况这个女人当初能在华阳公主威逼下找到咸阳王这条出路,之后又能把安定郡公握在手心里,不是没有手段。
他只是赌她不会甘心放手权势——在这方面,她和他是一样的。一旦尝过那等滋味,那等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滋味,不会有人甘心。
她打发了他来洛阳。她交代他的那些人、那些事听来都颇为不可思议。她从前是始平王的亲眷没有错,但是她那时候才多大,在洛阳能有几日,进宫又得几回,如何能在宫中埋下这样长远的人脉?
他甚至犹豫过,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兴许华阳公主根本就不会带他进宫,不会让他有面圣的机会。
但是偏偏,都一步一步到眼前来。
...............
嘉语要插手,昭熙原是不肯。
从前是他们父子双双出了意外,他这两个妹子才不得已出来管事。到如今,他又很指着她们能相夫教子,有个公主的样子——当然嘉言他已经不指望了——但是嘉语也没有让他指望得成的意思。
再说了,王政从前是元祎修跟前第一等得意人,可没少给他出过主意。纵不计前嫌,这三国争雄当口,怎么好信他?当时说道:“长安有人归正是好事,至于真假,自有朕与诸卿分辨,三娘就不要多管了。”
嘉语可怜兮兮道:“我倒是想不管,就怕表姐又整我。”
她提到贺兰袖,昭熙哑口无言。要说宇文泰、元祎炬,他有大把的理由让她回公主府或出城消夏,或者去看看玉郎也好——玉郎可缠人。但是他这位好表妹,还当真只有他妹子最清楚。
因沉吟道:“三娘怎么看阿袖频频派人来京?”
嘉语道:“表姐的心思不好猜,不过这两个人是不是表姐派来的,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怎么试?”
....................
王政被带进这间除了一桌、一坐再无长物,连窗户都没有一扇的屋子里,心里头倒是静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似他这种,连天下都丢过的人,再不成一次,顶了不起是把命丢了。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外头进来两个人,举止都是好的,说话也和气。只是针对他献出来的行军路线反复盘诘,诸如这里地势如何,关卡谁在守,副将是谁,粮道是否通畅,如被围,能守几日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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