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氏——要说长安这地儿对这位贺兰氏的了解,恐怕没有人多过他。他从前与昭熙交好,对始平王府的事便略知一二,知道这位贺兰氏因与宋王订亲惹恼了华阳公主,差点被逼了殉葬。后来不知怎的攀上咸阳王,咸阳王死了,当时都道她必无幸理,朝廷甚至给两人立了衣冠冢,赠谥褒美。
谁想咸阳王是真真死透了,这位却还活着。要不怎么说美人总有奇遇呢。陆俨信重她,竟远胜过给他生儿育女的发妻,也是一奇。
原本他以为,陆俨一死,宇文泰会向她下手——横竖她就是个妾,并非发妻,妻守夫孝,至少还需一年,她一个妾室,抬脚就能走人。他只要纳了她,几乎就等同于接收了陆俨的遗产。
当时城中亦有许多传闻,说贺兰氏夜会宇文,哭得梨花带雨,教人怜惜;又说两人眉来眼去,郎情妾意——只有一个不好,那话竟传到了宇文夫人耳中。据说是恼了冯翊公主,当时放出话来,说谁都许进门,贺兰氏不许!
宇文泰亦紧随其后放话,说绝无此事——这事情就值得玩味了。不管是因为宇文泰的缘故,还是冯翊公主的缘故,对于他都是个好消息:宇文泰能下手纳她为妾,他却是大有不便。
陆俨是他大舅子,哪里有大舅子尸骨未寒,做妹夫的就打他宠妾的主意的。
何况陆俨暴毙,皇后正疑了他。
不过他有他的优势,他是天子,可以正大光明许以官位、好处,拉拢陆俨亲信。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尚未竞全功,就出了这么件事。顾夫人下的帖子,皇后要出宫。他便作陪。
一路上皇后都冷着脸不说话,他也打迭起心思与她说了一路好话,方才稍稍缓和了颜色。他也体谅她痛失兄长,不计较她给他脸色看。待进了陆府,看到这般情形,自然是他先开口质问。
顾夫人面上明显慌张。
陆皇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这个嫂子!她是知道她委屈,但是即便委屈,也不必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贺兰氏替她兄长奔走有年,便无功劳也有苦劳,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就是容了她,又怎么样了!
便是不能容她,仍留她在府里,想怎么折磨怎么折磨,不比赶她走像样?偏闹出这等事来,她兄长九泉之下,岂能安宁。
贺兰袖却跪下来,规规矩矩给帝后磕了三个头,元祎炬问:“贺兰氏可是不情愿落发出家?”
贺兰袖却摇头道:“不,是我恳请夫人许我落发出家,为将军祈福,却是夫人舍不得我吃这个苦。”
众人:……
连陆皇后都意外起来,朝她嫂子看去。
这话却是给顾夫人脸上贴金,顾夫人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唯有元祎炬心里一动:这个声音,他却是听过——那还是正始四年,他和明月进宫去给先姚太后拜寿,隔着车厢,听见这个声音轻言细语,说“我一见妹妹就爱上了……来我身边坐可好?”——却原来是她!
元祎炬心里一阵恍惚,却听贺兰袖款款道:“妾身薄命,自幼失怙,托庇于姨父、先始平王膝下,不过得片瓦遮头,后来得咸阳王青眼,辗转朔州,又碰上云朔之乱,姨父力挽狂澜,亦不曾挽回先夫性命,却是将军救我于水火。将军忠直,我原道这半世飘零,总有个可堪托付之人,谁想将军先我一步……”
言至于此,泪如雨下。
到这时候,便是那些素日里不满她招摇的权贵夫人,也不由心酸起来。想这位也是身世可怜,从前始平王府亲眷,宋王未婚妻,落到咸阳王遗孀,陆氏宠妾,再落到这个地步,竟连出家都不可得,真真红颜薄命。
“我已无心于红尘,求陛下成全!”她再俯身去磕头不止,鲜血和着眼泪流了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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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开门揖盗
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 贺兰袖如今靠坐在临水斋里,四望凉风习习,不由微微一笑:顾夫人其实不算坏人。
当然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至于坏到头上长疮脚底流脓。陆俨临终时候很懊悔,生前没有帮她讨个诰命——如有诰命, 就不是顾夫人能随意做主的了。她当时回答他说:“不要紧,郎君放心。”
她那日作态,最后得天子亲口许了“贞顺夫人”四个字, 从此名正言顺, 以陆俨遗孀的身份为他守节。
顾夫人在天童寺得到的指点当然并非偶然;甚至于之前关于她贺兰袖与宇文泰的传闻, 也并非空穴来风。
她是一早就知道她和宇文泰不会有纠葛。宇文泰看不上她。他打的就是顾夫人的主意, 根本没想过给她留下半点机会。自来长安, 这人是她下功夫前后仔细看过的。她早先还动过心思,后来全都打消了。
一个人有欲望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愿意为他的欲望付出什么。这人性格方刚坚忍, 行事强硬,和他相比,周乐就是个性情中人。
她可以投靠元祎炬, 虽然元祎炬斗不过他, 并不是好的选择,但是落在他手里,她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当然最好的还是——
她迟了月余才听到嘉语成亲的消息,不由拊掌大笑, 笑到后来, 潸然泪下。她到底还是跟了周乐。她们姐妹俩和萧阮纠缠了日久, 到头来都是有缘无分。她重来为他,而最终天各一方。
嘉语重来——而始平王喋血城下。
并没有人能够如愿。
她转头看往洛阳的方向,如今题她已经出给她了,怎么选——在兄长和夫君之间,她这个好表妹总要选一个。
她还在红尘中,她已经不在红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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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安说:“贺兰夫人走的这步棋,却是教人看不透。”
萧阮“哦”了一声。他这半年里整顿了后宫,苏家被他整得吭不了声,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苏卿染还住兰泽苑,他去得不算多,不过每次去都会陪她半日,苏卿染也问他外头的事,就仿佛他们回到从前,可以一起商量一些,需要他们齐心协力共同面对的困境。然而他们都知道那不过是错觉。
初夏之后,他渐渐能带七宝去看她了。初次去,七宝竟不认得她,苏卿染又哭了一场。哄了许久才好。
宫里的莺莺燕燕,他有时也临幸一二。都是江南的美人儿,冰肌玉骨,努力讨好他。他有时候会想起洛阳的某个晚上,那人站在门口,台阶上,灯光柔软地覆在她的衣袖上,肌肤像是白的瓷。
那神色里有一分落寞。
他从前总觉得她不够美。也许是真的不够美,只是没人能替代。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能待她好。她原该是他的人。他有时候会错觉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是她。亦不能接受她与别的男子颠鸾倒凤。
幸而不在眼前。只是洛阳传来消息,提到大将军与天子的时候,难免不带上一笔。
相形之下,贺兰袖眼下形势反而是他乐于揣测和预见。三娘说他当年带了贺兰南下,之后贺兰就一直跟他,后来更是干掉苏卿染上位。不过据他上次的试探来看,贺兰该是对陆俨很用心了。
陆俨死在谁手里不难猜。
他还当贺兰会忍辱事仇以图将来。谁料她干脆利落地落发出家,陆俨的部将却在元祎炬和宇文泰之间摇摆不定,两边讨好,估计再等上些时日能尘埃落定。贺兰跟了陆俨这些年,对这个结果该是心里有数——没准是她一手诱导所致也未可知。她两世难得用情,怎么能不图谋报复。
随遇安看不透,无非是没把这个情关算进去。关中千里沃土,于洛阳是机会,于他何尝不是。
萧阮笑吟吟道:“贺兰夫人开门揖盗,你我岂能不承其盛情。”如果能得关中,再下蜀中,则天下三有其二了。
...................
嘉语却异常苦恼,王政如今在她手里像个烫手山芋。
她前脚才给谢云然送信说韩狸不可信,这会儿再送了这人说王政可信?那便是没鬼也像是有鬼了。
她与周乐抱怨道:“从前他们说表姐比我强,我总不信——如今算是信了。”
周乐但觉好笑:“我算是见过三娘与贺兰氏交手,三娘并不见落下风。”
他说的是韩陵之战前夕。
嘉语却摇头,数给他听:“正始四年,我进宫给太后贺寿,因了她算计,我和阿言落在于氏父子手里,郎君可还记得?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我被于娘子劫持;第三次她放出风声,逼得宋王娶平妻,最后如愿与他订亲——我仗着父兄疼我,与她对上数次,也就只有西山那次稍占了上风。”
那也还是萧阮的死讯让她乱了分寸,最后又通过咸阳王扳回半局。
这些事有些周乐知道,有些只知道部分,特别当初西山发生的变故——他心里清楚,那次萧阮是把命砸上了,三娘虽不曾提过,恐怕亦很难无动于衷。却笑道:“三娘忘了,她从我手里还逃了两次命去。”
嘉语闷闷不乐道:“可不。她总能为难到我。”
元祎修死后,该是陆俨、宇文泰与元祎炬三人瓜分了他的遗产,当然以陆俨所得最多,元祎炬次之,宇文泰当时位置既远,势力又不如人,只能徐徐图之。在那之后,王政如何落到贺兰袖手里,为她效力,这是其一;王氏族人大多都跟了王政过河,如今王政孤身前来,岂能不顾虑妻小、族人?这是其二;王政给的行军路线图,嘉语虽然没有太多行军经验,她在周乐身边也这么多年,起码的陷阱还是能看出来,实在险到毫巅,要不就是她疯了,不然她怎么敢走这条路,稍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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