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袖与他行礼道谢。
萧阮笑着摇头,这场仗,是他占了便宜,他说:“贺兰娘子如果想留在金陵,也并无不可。”
贺兰袖失笑:“陛下想为三娘南下备一份大礼么?”
萧阮亦笑,他还真没这么想。
如果三娘说得没有错,贺兰氏对于金陵所知,该是远远胜过洛阳,有她在,凡事问个一二也是好的。不过如果她不情愿,那反而不美——而且从前与如今形势不同:他这次取金陵,比上次要早上许多。便不强求,只道:“贺兰娘子想来金陵,便是带了陆将军同来,朕也会虚席以待。”
贺兰袖道:“陛下不须如此客气,如陛下肯来长安,想必陆郎也愿意虚席以待。”
萧阮微微一笑,不与她作此口舌之争。
如今人是找到了,局也已经布好——当然并不如贺兰所想,只为得到三娘。这时候却突然想起,如果三娘忍了这个女人呢。掐指算来,三年孝期将满。他当时实在不该放过她。如果她有了孩子,兴许就顾不得那么多,就算当时仍然绝情回头,到如今父仇已报,兄长登基,诸事已了,也该南下了。
只是他当时不愿意为难她——谁知道周乐会不会为难她。
却听姜娘说道:“……怕是不会。”
萧阮稍稍有些诧异。姜娘当时不跟着三娘走,却与他南下,他便猜她是贪生怕死之人,当然这没什么奇怪,人人都贪生怕死,一百个里也未见得能有一个意外。他以为她会拣他想听的话说。
却得了这么一句。
也不动怒,只问:“为什么?”
姜娘道:“周将军从前卑微,便有订亲,也不过乡野女子,不能与姑娘比。姑娘不会放在心上。”至少也要苏娘子这等人物才让姑娘不能释怀,一般女子,她家姑娘没这么闲。
萧阮又问:“你去信都,当时周将军在吗?”那次到姜娘回来,广阿一战已经完了,萧阮都懒得见她。
姜娘摇头:“当时周将军驻军在外。”
她心里害怕萧阮再派她回洛阳,姑娘已经说过不见她——有道是东山的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也吃人。
“那么,”萧阮犹豫了一下,“那天,你家姑娘有出门吗?”三娘不难猜到他当时想做什么,派人去解释,或者自己去,这之间的差别大概可以看出他们到了哪一步。
姜娘正要回答,就听得门外一声冷笑,萧阮回头看时,苏卿染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他心里有些恼怒——从前他们在洛阳,是亲密无间,她要见他,是不须禀报。
但是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君王有君王的威严。她这是想要掌握他的行踪吗?她之前有孕,性情就已经很古怪,他原以为生了就好了,不想这几个月越发变本加厉。
苏卿染道:“陛下问道于这等贱婢,也不怕有失身份。”
萧阮没有理她,只对姜娘道:“你先下去。”
姜娘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苏卿染眼睛里就有了泪光——萧阮这样,太不给她脸面了。
萧阮越发头疼,从前苏卿染多要强的一个人,如今动不动给他一哭二闹。他看了看左右,挥手让他们全下去。
苏卿染终于哭了出来。
偏殿原就不大,萧阮觉得头都要炸了,他原想等她哭完再说,这次却忍不得了:“阿染是觉得委屈吗?”
苏卿染哭得气短:“陛下这样想念她,又何必千辛万苦回金陵来。”
——当初始平王不就很喜欢他吗,当初华阳公主也不是没有点过头,何必到如今相隔千里,缘木求鱼。说得不好听,如果不是他当初想回金陵,洛阳城下,始平王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不是阿染你想回金陵吗,”萧阮冷笑,“正始五年,我在西山遇险,你以为我死了,不就连我尸骨都要带回金陵吗?”
“我原是吴人,陛下也是,如果陛下当时果然不幸——魂归故里有什么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苏卿染你——后悔了。”
苏卿染只觉一股怨气直冲天门:“我为什么不后悔?我自许君,再无二意,陛下要北上,我便陪陛下披荆斩棘北上逃命;陛下想要南下,我便赴汤蹈火,只为南下,然而陛下——是陛下有了异心。”
萧阮见她气也粗了,额上甚至爆出青筋来,又是汗又是泪,一时也不知道是怜惜更多还是厌恶更多,他别过脸去不看她,过了许久方才说道:“你是全忘了当初苏家人怎么待你们母女的了。”
他心平气和说出这么一句话,苏卿染就仿佛从头到脚挨了一盆凉水。这些话,从前他是从来都不提的,也许是过得太久了,她也就不记得了,不记得是新安公主看上她的父亲,逼她父亲休妻再娶,不记得她母亲怎样被他们逼走,不记得她怎样在自己家里,如同寄人篱下。是姨母派人接走了她,为她与萧郎订下亲事,那时候她与她说:“从今往后,阿染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她与他自此,血肉相连。
“当初是我要北上,但是苏卿染你有别的路可走吗?”萧阮问,“你是能回到苏家,还是能在当初的建安王府一个人住下去?如今你我归来,苏家难道是因为你是苏家人,所以待你好?”
她当初点头许他娶三娘,是为了他好,但是对三娘公平吗?三娘不肯做平妻,她又怎么逼的她?她就没有想过,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控制它的走向吗?譬如,他的婚姻?他心里还有更多恶毒的话,但是看到苏卿染面色苍白,到底说不出口。他是没有同意苏深进尚书省,但是也给了个散骑常侍的恩典;他是让元十六去了江陵,还没有动作呢,苏家就急了成这样;他是没有立后,但是他也没有纳别的嫔妃,哪怕是在苏卿染有孕的时候。他宫里就只有她一个,苏家急他不奇怪,她急什么。
合着在他们看来,江陵就不是他的,还是他苏家的。
苏卿染也不是他的,她姓苏,不管苏家怎么对过她,她都流着苏家的血。
苏卿染把这些话一句一句都听清楚了,在心里揉烂了揉碎了。她想舅母说的都是对的,他并不记得她从前做了多少,他心里她就是走投无路,所以跟了他走,所有她做的,都是她自找的!
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所以他拖着不肯立后,他留着那个位置等她,等一个永远都等不来的人,他就是不信她已经是别人的人了。总是她要紧,她不要紧。她会哭会闹会走,她不会,她总在这里,哪怕他不要她。
他却还归罪于她。
她还没来金陵呢,他给她铺了多少路,元十六俨然殿前第一人,就连攀上他的沈家,也都鸡犬升天。
她呢?她苏家呢?
是,苏家从前是对她不好,是对不住她们母女,如今却是全心全意在为她打算,指着她坐稳皇后这个位置,为家族谋取福利。然而在他眼里,她姓苏,就成了她的过错——没有苏家鼎力相助,他们凭什么这么快进金陵?不是他娶了她,苏家又凭什么出这个力,他想过吗?
苏卿染收了眼泪,心灰意冷地道:“陛下何必找这么多借口,陛下不就是想着等华阳南下,立她为皇后吗?我让贤就是了,只要陛下有这个能耐,将她从周将军身边抢过来,我们母女,就让我们自生自灭好了。”
她最后朝了他行了一礼,不等他叫起,自个儿走了出去。
萧阮目瞪口呆:苏家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他的话,她就一句都没有听懂吗?他便是记挂三娘,找姜娘也是背着她,更没有半分怠慢她们母女的意思——她说自己也就罢了,怎么又扯上七宝?
..................
萧阮没想到苏卿染反应这么大,陆俨也没有料到贺兰袖会反对他杀了元祎修。
“他是天子!”她说。
“他德不配位!”陆俨说的是元祎修与元嘉颖淫.乱后宫。
贺兰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一个女人罢了,扯什么德不德,要元昭叙还活着,或还忌惮三分。元嘉颖如今一个无依无靠、无路可走的女人,让她陪着元祎修,也免得元祎修闹事。何况只有她一个,元祎修这辈子已经很克制了。从前他娶了周乐的女儿,却宠幸堂姐堂妹,周乐也没有问罪,倒是宇文泰……
贺兰袖心里一紧:“什么人给将军出了这个主意?”“当斩”两个字,她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陆俨道:“还要什么人出主意,先帝无礼,天下非议已久。”
蠢货!在金陵时候贺兰袖还幻想萧阮能得天下,陆俨也可以,到这会儿心气又下去了。元祎修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也就做了两年天子而已,他也就是坐在这里,能让他们名正言顺对抗洛阳而已。名正言顺这个东西,有的时候未必那么管用,但是没有,却恼火得很。
陆俨是全然忘了元祎修怎么起家的了,贺兰袖几乎是心灰意冷地想,德这个东西,拿来压人也就罢了,谁正儿八经把它当回事。她忍了又忍,方才问道:“那如今——国不可一日无君。”
“宗室在议。”陆俨笑道,“袖娘舟车劳顿,且先休息。”
贺兰袖没有理会这句话,只管追问:“到底是谁?”如今长安在他手里,宗室管什么用,也就是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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