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我家二娘子在宫中,可否麻烦十九弟请出来一会。”谢云然终于开口,称呼却是“十九弟”。
换了别人说这个话,元祎修恐怕要大怒拖出去乱棍打死了。然而谢云然容颜肃穆,举止中三分哀色,他不由自主往她怀中襁褓看了一眼,面色微变,竟自嘲想道,她没有喊我汝阳县公,已经是给面子了——要仔细论起来,也不算错。
竟十分体贴地给递了个梯子:“正好,平原也成日念叨——去请平原公主过来。”
立刻就有宫人下去。
元祎修再看了一眼那襁褓,小心翼翼问道:“世子妃怀中所抱,可是我那玉郎侄儿——可否让我瞧上一瞧?”
“十九弟不会想看的。”谢云然冷冷地道。
元祎修:……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他觉得他是天子之尊,不管她怀里抱的是个什么东西,是生是死,既然话出口,就该让人把它呈上来。然而想是一回事,就是出不了口。抱个死娃娃上德阳殿,配她这一身大红,亏她想得出来。
始平王父子死了——至少始平王确定是死了——她竟然穿大红。这样喜庆的颜色,平白透出阴森来。这大夏天的。
呸呸呸,天子有百神护佑,怕她什么。
幸而嘉颖很快就到了:她也听说谢云然今儿进宫觐见,早早梳洗好了等着传唤。如果嫂子和妹子也来了,阖家团圆,岂不是皆大欢喜?她对袁氏没有什么感情,对嘉媛还惦念的。也让袁氏见见她今日风光。
进德阳殿才发现气氛不对。犹豫了一下,先给元祎修行礼道:“陛下!”
又转头,才要喊“世子妃”,话没出口就被谢云然打断,切金碎玉一般的声音:“你嫂子和妹子在皇城外等着。”
嘉颖又惊又喜,脱口道:“那敢情好——多谢世子妃成全。”向元祎修请求道:“请陛下——”
“传!”元祎修只吐了一个字,他心里清楚,没这么好的事。她死了儿子,还会乖乖把她嫂子、妹子还她?真当是泥捏的菩萨,没个性子么。
出宫却颇有些距离。嘉颖受不住殿中诡异的氛围,试图调节道:“这是玉郎么?”
元祎修:……
谢云然看了她一眼。嘉颖心下一凛。她原也是机敏之人,在宫里这段日子过得好,松懈了几分,本能还在,她到这时候才看清楚谢云然这一身红,红得像血。竟除了血,再想不到第二个相近的颜色。
她从前见谢云然,何等云淡风轻的一个女子,便泰山崩于前都不能令她改色——如今好像也不能。只是从前是淡与轻,如今是冷。冷得像这夏日炎炎,陡然堕入寒冬腊月。嘉颖竟打了个寒战,还要强笑,竟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心下只是骇然。
反是谢云然问:“你要看吗?”
“……不——”嘉颖慌乱说了一个字,陡然又静下去,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不过来,她咽了一口唾沫。昭熙可能没死,她和元昭叙一样清楚。
“谅你也不敢。”谢云然冷笑了一声。
嘉颖:……
嘉颖转头去看元祎修,元祎修也冷硬着一张脸,没有作声。
去传唤袁氏和嘉媛进宫的宫人回来了,一个人,满头大汗,汗湿重衣,战战伏地道:“禀陛下,两位娘子、两位娘子——”
嘉颖倏地站起:“我妹妹怎么了?”
“还活着。”谢云然曼声道。
嘉颖:……
元祎修道:“慢慢说。”
“是,陛下。”那宫人缓了一口气,方才顺利把话说出来,“两位娘子被五花大绑,左右各站一人,以刀斧相逼,正往市口去——”
嘉颖眼前一黑,抬手指着谢云然,口唇颤颤。元祎修道:“世子妃意欲何为?”
“我要带玉郎回娘家,求十九弟成全。”谢云然道。
元祎修沉默了片刻。这个死孩子且不说,元昭叙成功逼出谢云然,自然是要把她攥在手里。放她回谢家?想得可美!袁氏和嘉媛对他不算什么,没了就没了,谥号和下葬的规格上给点好处就行了。
“你!”嘉颖悲愤交加,终于喊了出来,“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谢云然慢条斯理地说,“就是让我两个婢子与路人说说,刀下两位都什么身份,为什么被推到菜市口斩首,因为他们的夫君、哥哥、小姑、姐姐想她们死,贵易交,富易妻,自古然也。”
这血口喷人,嘉颖气得直抖,却向元祎修哭道:“陛下——”
“不过也不一定,这世上有夫妻恩爱,姐妹情深,所以没准是有人狡兔死,走狗烹,不记得有些人的功劳了。”
这话是直指元祎修见死不救。
“陛下!”嘉颖跪了下去。袁氏和嘉媛拘在始平王府有小半年了,她从前并不十分挂心,在她的印象里,三娘还有点狠劲,谢云然却一直心慈手软。不想——她死了儿子,这种事恐怕真做得出来!
“陛下!”她哭道,“阿嫂和七娘性命不要紧,陛下名声要紧!”
谢云然面无表情。
元祎修心里原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横竖他名声也不是太好。却转念一想,让她住回娘家又如何?她敢跑,他难道不敢拿谢家开刀?谢家纵然有些势力,也是满门书生,顶什么用。她家七娘子也就罢了,袁氏死了却是可惜——元昭叙还不趁此机会结娶一门贵亲?他何必背这个黑锅,却成人之美?
却故意冷着脸道:“平原这话什么意思?”
“求陛下救我妹妹和嫂子!”嘉颖应声道。
元祎修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良久,方才十分不忍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世子妃是伤心过度,也罢,看在死去的始平王叔与十三兄的份上,朕不与你一介妇人计较。你想回娘家就回罢。”
“请十九弟颁旨。”谢云然平平跟了一句。
元祎修:……
“拟旨!”允都允了,颁旨就颁旨。又柔声道:“平原你先起来,仔细地上凉。”
“谢陛下。”自有左右扶起,嘉颖又道:“陛下已经答应拟制,世子……妃什么时候放了我妹妹和嫂子?”
谢云然等圣旨到手,方才疏疏说道:“袁氏是你嫂子,也是我嫂子;七娘是你妹子,也是我妹子,我回娘家小住,带了嫂子与妹子,也不是说不过去。”话说完,冲元祎修行了一礼,也不告退,自个儿走了出去。
嘉颖:……
“公主、公主!”宫人叫了起来,“公主怎么了?”
元祎修:……
谢云然挺直了背脊,一直到进了自家马车方才软下来。四月把玉郎递上去:“小郎君乖极了,一声都没哭。”她说。
谢云然点点头,她的腿有点软。玉郎许久没睡这么沉了。谢云然低头亲住她的脸。她抱去面圣的襁褓里只是一截木头。无论元祎修还是嘉颖,要有个不忌讳、不嫌晦气的,下来看一眼就穿帮了。
让他们以为玉郎已经没了,便日后有个变故,玉郎也能以别的身份在谢家安安稳稳过下去——当然的,如果她死了,她看了看唬得面无人色的袁氏与嘉媛,这两个知道内情的人是要给她陪葬的。
谢云然吩咐道:“去谢府。”
...................
广阳王不断点头微笑。
他教元昭叙那一手纯粹是无赖,没想到玉郎没了。这倒让他有点心疼。虽然他并不在意那个孩子的死活。云娘没了牵挂,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没了牵挂,就没了可以讨好她和要挟她的东西。
“下去吧。”他心情愉悦地说。云娘把元祎修涮了这件事让他心情愉悦。耳尖一动,有人步履匆匆进来,是他的长史,因问道:“何故如是之急?”
长史躬身道:“老桂没了。”
广阳王皱了皱眉,老桂是给昭熙送饭的老头,难得又聋又哑。不过话说回来,没有现成的聋哑人,临时做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他倒也并非残忍好杀之辈,还是问了一句:“可有合适人选?”
长史不假思索道:“有的。”
与一般人不同,他是决然不敢小瞧他这位主子。开玩笑,死在这位手里的人,通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熟悉他的性情,自然也就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回答,在进门之前,已经把人选准备好了。
“哦?”
“花房里张妈的侄儿。”长史躬身道,“调查过了,年前来的洛阳,因又聋又哑,还——”
“还怎么?”
“丑。”长史干干地道,“怕吓着人,所以一直不敢出门。”
广阳王“噗嗤”一笑:“那怎么如今又——”
“前几日,张妈闪了腰,不得已,才让他出来料理几天花草。是祖传的手艺,倒也漂亮。”
“倒是巧。”广阳王道。
“是,巧。”长史老老实实承认。
广阳王想了一会儿:“那就先这么着吧。”
.....................
周乐下午出门之前,封陇先找上门来,开口便道:“听说将军要去县衙?”
周乐打了个哈哈,没装得下去。这个人虽然年轻,看得出世家风范,也许还有别的:他丝毫不躲避他的注视。
周乐于是笑道:“是有此意。”
“我陪将军去如何?”
周乐犹豫了一下。他昨日应酬这几家子弟,除去从前就相识的周干、周昂,余人性情虽不尽相同,有一点却相通:说话不尽不实。他猜他们仍有疑虑,也许是在他和“始平王世子”之间摇摆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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