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态,倒让明月疑惑起来,到底什么东西,能让阳平惦记成这个样子。她是公主,打小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块玉?一串珍珠?或者别的更贵重的东西?她想不出来。当然那也不什么要紧的事。
明月安抚了阳平一会儿,夜渐渐又深了。
冬夜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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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祎炬这些天很忙。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忙过了。
自从朔州回来以后,朝廷以雷霆手段灭了李家满门。但是也没有给他安排新职位。他就和大多数勋贵一般,沦到轮选的境地。当然那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某次与李家姻亲狭路相逢,被迎面啐了一口。
他后来也慢慢回过味来,是被人当了刀使。
谁叫他势单力薄,背后无人呢——有人敢这样陷害昭熙么,没有!但凡有人动这个心思,始平王也好,始平王妃也好,能第一时间撕了他。
好在他心态尚可。毕竟从前落魄过,如今虽然丢了官职,总好过从前。倒也不太怨恨。
逍遥了一阵子,天上忽然落下这么块大馅饼来。
没有得到过的人会格外珍惜,得到过之后,再失而复得,那珍惜又多上十倍。元祎炬不是不知道自己不过暂领。宫里出了事儿,而自己在太后眼里,多少还算个靠得住的人——虽然犯过错。
但毕竟……明月还在太后手里攥着呢。他可起不了什么心思。何况无论谁上位,总之轮不到他。
虽然他也是高祖子孙。
当然总有人会试图逼他表态,比如说——这晚他回府,深夜来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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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相信洛阳城会破,更年轻的人甚至不知道洛阳城曾经破过——当然是破过的,就和整个中原一样,元家并不是洛阳原本的主人。洛阳原本的主人,也许姓司马,也许姓曹,也许姓刘,更早的时候姓姬。
或者是……天下无主,唯有德者居之。
嘉语曾经亲眼见到洛阳城破。
那也是冬天,也没有人相信洛阳会破。有护城河呢,他们都这么说。就如同三国末年,吴主对长江天险的自信。然而上天和洛阳人开了个极大的玩笑,那年的护城河……干涸了。
如果是铁骑过江是天意,那么接下来的十室九空,只能理解为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正始六年的冬天已经过尽了,春风荒原,生出茸茸野草,兔子探头探脑;绿波始泛,柳枝开始柔软。
元祎修看着徐徐打开的洛阳城门,长舒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他一度以为能到洛阳城下都已经是运气,以为他的南奔会连累父祖,以为定然有一场恶仗可打——然而都没有。
不由面有得色,扭头冲安业笑道:“想不到小子得民心如此。”
安业不动声色,欠身应道:“将军应天承命,理当如此。”
话这样说,心里只管冷笑。
他本部才七千兵马,一路折损三成,虽有补充,也不到八千。元祎修自己原有部曲,再沿路招揽,近乎四千。
总共加起来不到一万五。虽然说一路强行军,战事不断,将士得到很好的训练——换句话说,能活下来的不是命大运气好,就是有几把刷子。但是面对庞大的洛阳城,他还是生出有心无力的叹息来。
照既定计划,既然进了洛阳,元祎修就该称帝了——如果能顺利占据洛阳的话。占领洛阳,首要占领皇城。
占领皇城,首要是废除新君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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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恂在孝昌元年正月二十七日登基称帝。
太后花了足足半个月功夫才把昭恂扶上位,是所有人始料未及。始平王的血统太远是阻力之一,之二是始平王不在京中,之三是始平王世子不握有兵权——虽然昭熙对羽林卫的掌控力仍让人心生忌惮。
幸而一众宗室王虽然碰过头,仍各有各的心思,太后方才能够合纵连横。待他们回过味来,昭恂已经坐到显阳殿里。
这时候悔之晚矣——好在他们还有第二个选择。
孝昌元年正月的最后一天,元祎炬猝不及防被拿下。次日,洛阳城破——孝昌元年自此而终。
昭恂甚至来不及建立自己的年号。
后来洛阳人想起这一天,大约是官道上密集的马蹄声,飞扬的尘土,与蓝得不像话的天空。而嘉语抬头的时候,看到天空裂开,黏稠的血滴下来。
过于浓烈的色泽让人眼盲。
她得到消息已经不算晚——谁也想不到元祎修过了荥阳就一马平川,根本不用攻城就被迎了进来。
洛阳已经百年没有这样惊过。
她之前囤积粮草与药材,调部曲守王府,都不过是防备城中骚乱。而城中骚乱到昭熙迎亲那晚的规模已经是极限——谁知是大军进城。嘉语虽然没有更详细的消息,但是这时候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城破了,我们得出城去躲躲。”嘉语对嘉言说,“母亲和三郎,还有哥哥如今都在宫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消息,你带人去接应母亲。”
她隐约听说了吴主派人护送元祎修进京、为天子复仇的事,却不像萧阮那样对人数、将领都一清二楚。破城的过程也是众口纷纭,没有人说得清楚——这也不是细问的时候。
没有几万兵马,元祎修敢大摇大摆进洛阳城来?大多数人都这样想。
破城这个消息对嘉言的冲击比嘉语来得大——在她眼里,父亲和兄长在战场上几近于无所不能,怎么竟然会……破城?
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脱口问:“哥哥——哥哥呢?”
“哥哥在宫里,”嘉语耐心地重复了一次,“哥哥不赞成三郎登基,被太后剥夺了职权,软禁在宫里。”
三郎称帝她是知道的。虽然当时也目瞪口呆——说起来也不久,就在三天前。幸而身为女眷,并无需进宫朝拜新天子。别说昭熙了,她也不愿意。先帝不明不白的死给她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而之前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新君竟然是个公主更是让她无言以对。姨母是失心疯了么,如何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她猜想太后不过是仓促间想让公主先占据大位,之后再徐徐图之。然后呢,然后到公主身份再瞒不住的时候,她是让她无声无息地死亡,就和她的父亲母亲一样,还是只剥夺她的身份,交给亲信——比如她的母亲抚养?
作为……太后最亲近、最疼爱的晚辈之一,嘉言在这两个月里无数次不寒而栗。
如今再听到太后竟然丧心病狂地软禁她的哥哥——她一直当这些日子哥哥忙,还抱怨过哥哥如今都不着家了,不知道外头是不是养了个外室呢,被阿姐掌嘴——嘉言这时候腿一软:“那我们如今怎么办?”
“你带人进宫去接母亲和三郎,把哥哥放出来……如果他已经出来了,那就都听他的。不要恋战。我让安平领人在上安门接应你们。”嘉语道,“我带表嫂、七娘和谢姐姐出城。东郊咱们有个庄子,上年你去过的——还记得吗。那里偏僻,知道的人不多。咱们就在那里汇合。”
“抄小路,别让人截了道!”
嘉语说一句,嘉言应一句,那些话都是清楚的,记下来就只有“找母亲和三郎”、“听哥哥的”,“东郊的庄子”。
最后嘉语推了她一把:“去!”
嘉言再应了一声,走几步有回头,可怜兮兮地与嘉语说:“阿姐,你可一定要来啊!”
嘉语:…….......
“快去!”嘉语喝了一声。
嘉言这才走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有多重要。
——那之后的天各一方,要多少勇气、多少信心,才能支撑她们再回到这里,回到最初离别的地方。所有的离别都是这样,以为不过几个时辰,几天,几个月,到回首时候才知道,每一场离别都是生死。
纵庭树还在,人面已非。
作者有话要说:
安业原型陈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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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兵荒马乱
打发走嘉言, 再打发茯苓和薄荷一个去世安苑找袁氏,一个去玉笙居通知嘉媛。她带半夏去见谢云然。谢云然身孕已经快七个月了,昭熙被软禁和昭恂登基称帝两件事都死死瞒住了她。不然,以谢云然的敏锐, 迟早会察觉。这当口却如何与她说?如果她问,洛阳城怎么会破,昭熙人呢?
如果昭熙当初肯跟她回府就好了, 嘉语简直怨念。然而当时不会料到昭恂登基这样一波三折, 更想不到会有元祎修横地杀出来。元祎修进京, 别人可以不走, 元祎修也不会一家一家杀过去, 但是昭恂非走不可。
元祎修打的是为天子复仇的旗号,太后的下场——嘉语可不敢想。太后完了,王妃呢?谁会相信王妃清白无辜?
王妃完了, 还能留着他们兄妹下酒么?
然而这些话,都不能和谢云然说。如今外头定然乱得很,大军进京, 没有不杀人的。即便把谢云然拘在车里, 她也不是聋子。
嘉语思来想去,至少须得说一半的实话——
天气好,谢云然在院子里走走,一抬头就看到嘉语, 不由露出笑容来, 往日嘉语便是来看她, 也到午时或者晚上,大清早的,她可没这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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