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忟回答元威帝问题的时候,全屋学子眼睛都盯着面前的案几,现在回答完,也是一片寂静,连根头发丝儿掉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等着元威帝的评价,元威帝却不置可否,垂眸站在那里,脸色不辨喜怒。
就在秦忟内心开始忐忑的时候,元威帝又发问了,“元朔三年,巢江泛滥,淹没良田房屋万顷,导致流民失所乃至起兵造反。以此为例,你觉得是以利为利呢?还是以义为利?”
元威帝轻轻几句话,落在秦忟耳里,却犹如响起几声炸雷。
那场流民造反发生在十年前,当时他还是个不知事的幼童。
据后来母后身边的人偷偷给他讲,那一年元威帝派出大军强行镇压,只要造反者,杀无赦。
流民被成片地坑杀,据说巢江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江畔的几座城,城门上挂满了挨挨挤挤的人头。
杀了一大批,剩下的流民也作鸟兽散,元威帝再开仓放粮,把这件事就此平息,因为杀戮太重,以后无人再提此事,都讳莫如深。
如今元威帝突然自己提出来,秦忟只觉心里发寒如坠冰窟。
如若回答以利为利,那就和他开始的答案相悖,如若回答以义为利,那就在指责元威帝是重杀戮轻仁义的暴君。
秦忟站在那里一声不吭,面色苍白,汗水渐渐浸湿了后背。
元威帝见他情形,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个问题不回答也罢,你坐下吧。”
秦忟失魂落魄地坐了下去,连谢恩也忘记了。
元威帝又对他说道:“太子仁义,国之大幸。但,治大国犹如烹小鲜,得拿捏好尺度和分寸,仁义过头就是软弱,有些事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你下去以后好好想想。”
秦忟连忙起身,再次谢恩。
元威帝开始用目光在室内梭巡,看到谁谁就赶紧垂下头去,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秦鄔更是都快把头钻到案几下面了。
“秦湛。”
秦湛还在座位上呆呆发愣,听到元威帝唤自己的名,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听到元威帝念出了秦湛两字,全屋人的头齐刷刷对秦湛望了过去,程安顿时揪紧了一颗心,双手微微握紧。
秦鄔在座位上悄悄吐出一口长气,抚了抚自己心口。
秦湛从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元威帝行完礼后,默默地站在那里。
“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何解?”元威帝微垂双目,声音淡淡地问道。
秦湛站在那里,平静地目视前方,一声不吭。
“我问你,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何解?”片刻后,元威帝加重声音又问了一遍。
秦湛还是不做声,紧闭双唇站在那里。
眼看着元威帝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程安的手心都沁出了冷汗,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
“秦湛,你是不会,还是不答?”元威帝压抑着怒气冷声问道。
“回父皇,儿臣不会。”秦湛的声音响起,无惊无惧,语调平常。
元威帝霍然起身,几步走到了秦湛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
全屋子死一般的寂静,人人都在座位上缩成了鹌鹑状,特别是靠近元威帝的几名学子,只觉得周遭气温骤然下降,把浑身血液都要凝住。
秦湛还是那副样子,无视元威帝慑人的目光和周身的气压,平静地目视前方。
程安心里又气又急,你倔什么倔啊,你明明会答,前几天你书房案几上摆的书正翻在这一页。
你倒是回答啊,随便说什么都好,你和元威帝这样倔着吃亏的还是你。
元威帝冷冷注视着秦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既然不会,那朕来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不论在什么地方,他也会自我反省,严格要求自己,越阴暗越隐秘,越是会显出细微之处。之所以是君子,因为活得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秦湛平静的脸色终于出现了变化,他眼眶发红,死死咬住牙关,额头冒出了青筋,手也紧握成拳。
元威帝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秦湛道:“秦湛,你始终是朕儿子,是这大元朝的五皇子。”
说完,元威帝把双手负在背后,大步走出了学堂,御前太监高喊一声,起驾回宫!一众宫人急急跟了上去。
屋内齐齐发出一声长长的松气声,秦鄔一边抚着胸口一边转头对秦湛竖起大指姆,“五皇兄你牛!太牛!弟弟我满心佩服。”
秦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垂着头,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王翰林见众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估计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就摆摆手道:“先休息一会儿,用过午膳再接着上课。”然后端着茶踱去了隔壁屋子。
程安一直担心地看着秦湛,见他忽然起身径直出门,连搭在案几旁的大氅也没有穿上,忙抓起那件大氅跟了上去。
秦湛出门后,就顺着小道向学堂后面的湖泊行去,顺着湖边走到树林旁,站在那里看着远方。
一阵寒风刮过,还夹杂着几颗雪粒,刺得脸生疼,眼睛也睁不开,坠在后面的程安不禁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向着只着单袄的秦湛慢慢走去。
走至他身边,把手上的大氅抖开轻轻披在他身上,然后拢着袖子站在了旁边。
就在程安的脚都木了的时候,秦湛说话了,“我以为他不明白,其实他什么都明白,他就在那里看着我,什么都不做。”
“程安,”秦湛缓缓转过头,注视着程安,“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
秦湛的眼里是深沉的悲伤和苦痛,像一头困兽。
程安愣愣看着他,被那犹如实质的哀伤给击中了,心里又酸又痛,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轻轻伸手抚上秦湛的脸颊,颤声道:“你还有我。”
第18章
秦湛一怔,眼里浮出几丝迷茫,他喃喃道:“是吗?我有你吗?”
程安重重点头,急切地肯定道:“是的,你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秦湛定定地注视着她,轻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秦湛。”程安冲口而出。
听到这个答案,秦湛沉默了会儿后突然就笑了起来,眉眼柔和,嘴角上翘,仿佛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拂去程安头上的几颗雪粒,又温声道:“不管你明不明白你话里的含义,我的心情都好了很多,希望你一直都能记住你今日所说。”
大雪落了下来,一片片在空中飞舞,仿佛更冷了,程安刚才出来得急,没有带上手炉,不由抬手凑在嘴边哈气。
“走吧,回屋里去。”秦湛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屋子走去,程安连忙跟上。
过了两天,程安刚刚下学,和庆阳走在回缪秀宫的路上,庆阳边走边讲着瑞阳,皱皱鼻子道:“练武练出了双大脚丫子,你没看她那麂皮靴子,用料能给我们一人做一双。”
程安想笑又忍住,训她道:“这话可不能当她面说,也不能去外面说,当心她又打你,这可是你自己讨的,我才不会帮你。”
庆阳刚想接嘴,就见远处跑来一个小太监,对着两人行了礼,然后对着程安道:“宫外有一人让我找程家小姐通传,说他是尚书府的下人王柱,有一封信要我转交。”
说罢,恭敬地递上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程安亲启,还上了火漆,那字迹一看就是程涧的。
程安看到信,想起自己让哥哥帮查那云园的事情来,就接过信,让身后的宫人给这送信的小太监打赏了几块碎银。
小太监拿着银子谢了恩退下,庆阳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啊,还写信进来?”程安含糊地把庆阳搪塞了过去。
用过晚膳后,程安回到自己屋子,打开了那封信,心里还暗自好笑,哥哥也太慎重了,就是一所宅子的来历,居然还上了火漆。
但是当她打开信封看完信以后,就不这样觉得了。
程安缓缓走到窗前,伸手撩开棉布帘子,回想着哥哥信里的内容。
信里讲,那宅子还是前朝皇帝顾武王赐给他的皇长子,也就是前朝太子顾则的别院。
当年元高宗本是顾武王的一名参将,叫秦再儒。
因顾武王荒淫无道纵容奸佞,以至民不聊生饿殍满地。作为一名参将,秦再儒家的八十老母竟然会食不果腹,以至活活饿死。
于是秦再儒带着手下一群兵就反了。
没想到一呼百应,越来越多的兵士和百姓加入,竟发展成了几十万的大军,并一路打到了咸明城外。
最后冲破城门,秦再儒带兵攻进了皇宫,夺下帝位。从此改朝换代,建立大元朝,他自己也成了元高宗。
那段时间秦再儒杀的前朝官员,据说午门的刽子手都累得举不起刀来。
前朝太子顾则一家上下百余口,也被尽数斩杀在了他的别院,连三个月的婴儿都未能幸免。
而顾则当时的别院,就是现在那所荒废的宅子。
云园。
不愿归顺的前朝官员,除开被杀头的,剩下的都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宅子房屋就被官府回收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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