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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不如盘大佬 (舴舟)


  
  豆蔻右手拎着竹木食盒, 左边肋下还夹着个方方正正的粗布袋子,暂腾不开手去戳铃儿的额头,只笑道:“你个小祖宗, 又想出什么作妖的手段来?你上回掏了檐角的燕子窝害我连坐被宫嬷嬷罚了半个月的俸禄,我可不敢再跟着你瞎胡闹。”
  
  铃儿闻言带着一脸谄笑,顺手去接她手里的袋子:“姐姐别错怪我,上次只是意外,我早就改了的……今儿个我真是特地预备了酸梅汤慰劳你。顺便,顺便想让姐姐教我用桃花做些胭脂……”
  
  “我还当什么, 这事倒使得。你先预备了花瓣,回头等我得空,多做几罐给你就是了。”说着不着痕迹的闪身,并没将袋子给她援手。
  
  铃儿得了豆蔻允诺,笑逐颜开:“那姐姐先忙,我再多去拣些鲜嫩的花瓣去。”
  
  豆蔻也不再耽搁,直接沿着回廊往西边跨院的佛堂去。
  
  太后诵完经,这会儿刚好由优檀扶着从佛堂出来,宮嬷嬷也随侍在身后。
  
  豆蔻规规矩矩行了蹲礼:“ 请主子金安。”
  
  太后也早瞧见了她。“今儿个回来的倒早,领了什么点心回来?”
  
  倒也不是真的关心,不过寻常问话。
  
  膳房每旬会事先呈了膳食单子上来,但太后素来不经心,一般都是由着他们安排。
  若是赶上不对口味的也不会斥责,只随便赏了人。
  
  到了她这年纪,身份地位又超然,也就格外豁达好说话。
  
  “禀主子,今日给您老奉上来的点心是栗子面的饽饽,另配了蜜饯和驿马新送来的话梅,想来是她们知道您老最近胃口欠佳。”
  
  太后听完却难掩失望:“好好的饽饽就当用玉米面揉了才对,加什么栗子……”
  
  宮嬷嬷在一旁笑应:“您老这不是难为御膳房那些厨子吗?谁敢给您呈那些粗食上来?况且栗子健脾养胃,也能强健筋骨。”
  
  太后不再埋怨,随口吩咐豆蔻:“既是好东西也别糟践了,统统拿去给丫头们分了吧。”
  
  豆蔻答是准备退下,太后却见她肋下还夹着个布口袋,不像是寿康宫的家什,不免多问一嘴:“你胳膊底下夹着的又是什么?”
  
  “禀主子,袋子里装的是经文。”
  
  太后微微一愣:“是你诗雯妹妹抄的?怎想起来装进口袋里面?”
  
  “主子容禀,这经文是长春宫的三等宫女素蓉进奉上来孝敬您的。”豆蔻低着头老实答道。
  
  太后似是努力回想了一下:“素字开头的?哦,我想起来了,是那日你顺路带来给贤妃送点心的那个?”
  
  “回主子的话,正是那宫女。奴婢与她是方才在御膳房门口碰上的。她说前几日得了您老的珠花,心里感念您的恩德,所以这些天赶工抄了一整卷法华经,说是要替您祈福呢。奴婢想着,这总归是她一片孝心,便没辞,正打算晚些供到佛龛里面。”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她倒是有心了。虞儿,你帮我想着,回头再拣些年轻丫头们喜欢的零碎儿赏过去,别让那孩子白辛苦……罢了,也甭改日了,你这就去我私库里面拣上两样,这年纪大了,忘性也大,过两日怕是连那孩子在哪处当差都浑忘干净了。”
  
  宫嬷嬷笑着应好,太后带着优昙先往堂屋去了。
  
  豆蔻见状也拎着食盒,准备把里面的饽饽拿去给姐妹们分食了。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宮嬷嬷却把她叫住。
  
  “你把那素蓉奉上来的经文先予我看看。万许里面字句有错漏,让神明们见怪反而不好。”
  
  豆蔻答了声是,暂放下食盒,又褪下布袋,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红木匣子,看样式不甚起眼,也有些年头了。
  
  宮嬷嬷眼仁瞬间一缩:“这匣子是打哪来的?”似是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豆蔻见宮嬷嬷神色不同寻常,赶忙回她:“禀嬷嬷,这也是宫女素蓉呈上来的,说是怕经文污损就用家传的旧物盛了……这东西可是有什么忌讳?都怪奴婢粗心。”豆蔻白了一张脸,说着就要跪下去。
  
  宮嬷嬷摆手,“我只是瞧这东西眼熟,你不必慌。”说着从豆蔻手里取过那不大的木匣子。
  
  “你去忙你的吧,这东西先放我这里。”想想又道:“也不必和旁人说起。”
  
  豆蔻见宮嬷嬷语气随和,眼神却犀利,忙郑重应了声是,什么都不敢多问。
  
  宫嬷嬷见豆蔻走远,直接拿了匣子,拐进佛堂边的茶水间掩上门,这才伸手在匣子底下扣动了某处隐藏的暗榫。
  
  木匣啪嗒一声被弹开,里面平平整整摞着一叠儿手抄的经文,还不是一般的楷体,而是通篇梵文,字字如珍珠般细腻精致。
  
  真是好字!
  
  顾不上欣赏,宮嬷嬷紧着伸手掀开层层纸片,匣底霎时露出一整面镂刻的、栩栩如生的观音大士像,和底层浑然天成。
  若仔细分辨,那佛像的面容竟和堂屋里正饮茶的太后娘娘有九分像。
  
  再想到那日和烛薇形貌相似的丫头素蓉,估算下年岁,宫嬷嬷心里基本有了底,又迅速合上盖子。
  
  这旧物离宫二十载,想不到如今竟以这样的方式又辗转回来了……
  
  犹豫了一瞬,她终究还是拿着匣子往堂屋去。
  
  太后正半倚在罗汉床上,听优檀给她讲着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报恩故事,老半天才见宮嬷嬷拿着个木匣子进屋,起初她也没留意,还当是宮嬷嬷从库里挑出来准备赏人用的。
  
  却见宫嬷嬷打断了口若悬河的优檀:“你们且先下去,优檀在外头守着,莫让旁人进来,我有事向主子禀报。”
  
  太后见这阵仗,也不禁坐直了身,目光不由聚焦在宮嬷嬷手中的物件上。
  
  “这是?”
  
  说完,大睁双眼站起身。
  她颤着双手,把指腹触到那不起眼的木匣底。
  
  等盖子再次被开启,匣子里的经文便映入眼帘。
  
  她也无心顾及字迹的华美隽秀,只把它们胡乱拨到一边,任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暴露于视线之内。
  
  不过刹那,太后原本平和慈祥的脸立时老泪纵横,泪珠儿顺着布满褶皱的两颊滑落,直至晕湿了匣内的经文。
  
  “真是老天有眼啊!”太后边哭边笑,像是疯魔了一般。
  
  宫嬷嬷见状赶忙在一旁给她拭泪:“知道您这么念旧,老奴就不该呈了这东西上来……”
  
  太后强忍着平复了情绪:“我这是高兴的,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临闭眼还能再看见这旧物。”
  
  可是东西的主人却再见不着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匣子上被光阴蚀刻的纹理:“那孩子用这样的险招把东西送到咱们眼前,怕是有了什么过不去的坎。”
  
  宮嬷嬷顺着她的话安慰:“能有您眷顾,便是再大的磨难,也都会过去……”
  
  太后却没再留意宫嬷嬷说了些什么,她看着手中木匣,一缕思绪已飘远。
  
  距离烛薇那孩子到自己身边服侍,已经有三十余年了吧?便是回想她最后一次入宫谢恩,也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说起来,这匣子并不贵重,材质和制式均中规中矩。装首饰嫌它小,装胭脂瓶又不够深。
  只因匠人讨好,把底层的观音像故意照着彼时自己的画像雕绘,才被内务府奉上来。
  
  烛薇幼时便跟着自己抄经,见了这匣子竟爱不释手,后来干脆把每日誊写的经文都置于匣内。
  直到她26岁离宮,也只独独讨了这一件东西带走。
  她那日一边叩头一边流着泪:见了这匣底的观音,便是见着了主子……
  
  太后抹了把泪,怎能不惋惜。
  
  烛薇打小身世坎坷,入宫时才12岁,却早早失去了父母和家人庇护。
  
  她一个孤女,外表看着怯弱,骨子里却是个要强的,初来时年纪小腕上没有什么力道,便每日夜里悬了沙袋练字。后来大一些,换了个近身伺候的职司,仍没日没夜的替自己抄经祈福。
  
  说她是个仆从,但自己一辈子没有诞育亲生子女,唯一带大的那一个,还不能当做寻常孩子来看。
  
  日久年深,除了名分上差一层,两人和亲母女又有什么两样。
  只要不出大框,能给那孩子的一切荣宠,她从不吝啬,甚至连已经去了的大格格,她名义上的嫡孙女都曾嫉妒说老祖宗偏心。
  
  再往后,自己千挑万选,给她寻了个彼时认为最好的归宿-太傅费家,想着他家家风清明,虽费仲淘前头有过一房妻室,但烛薇身份上终究吃着亏,难做原配嫡妻。所幸费状元一介文人,想来总惹不出大错,保她一世富贵总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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