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说,自己被养刁了,可本来就讨厌他,再憋着也憋不下去这股气,她野蛮娇纵的脾气,真让人苦恼,这时候浑身的傲骨又都显露出来了,容不得别人半点反驳。
魏濯欲开口,她立刻讽刺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处置不了您交给我的大事,毕竟才刚处理了一个美人,您就七天不搭理我,万一蓝大小姐一个没处置妥当,您是不是就要砍我的头?”
话落下。魏濯脸色突变,变地异常难堪:“你就那么想离开景霆殿?”
阮阮别过头,僵硬地说:“是。早就想了,不然我为什么要主动给你添宫女。”
魏濯半握着手心,眼神孤寂无边,轻叹一声:“你是不是还讨厌我?”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原本还有些许的安慰和幻想,幻想她是不是也没有那么那么地厌恶自己。
下一刻却听到那细细小小的,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语气,眼睛抬也不抬地道:“知道你还问,不就是想套我话,然后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给我定诋毁天子的罪名么。”
她初听时有些别扭,什么叫还讨厌他?
夜里的凉气袭来,吹地人脑子清醒几分,魏濯心口拧痛,原以为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经足够拉近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想到仍旧是一团乱麻。
此时对面的小姑娘浑身长了刺一样,咄咄逼人,仿佛离地越来越远。
一阵沉默后,他退至门边,尽量让自己语气维持着平和:“如果没有蓝初云,他们或许也会被别人发现,你先冷静一晚上,不要……”
“知道了!不要无理取闹,不要把错误都览到蓝初云身上,不要破坏你们青梅竹马的情谊!”阮阮接着他的话道:“您是皇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魏濯抵着门还想再说什么,想起今日下午看到的东西,就一阵不快,他强忍着心中的质问,转身走人。
夜色阑珊,恰到好处的光与影剪裁出一段落寞的景象。
书房的桌面上,是一本薄薄的手册,封面上印着木雕刺绣四个大字,旁边是一叠厚厚的信封。
木雕和刺绣,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竟然也能凑在一起。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憨圆可爱,但写出来的话却讽刺极了。
一眼扫过去,程二哥哥,程二哥哥,还是程二哥哥。
魏濯闭上眼不再翻看,他想把这些东西撕毁,烧掉,化为碎片和灰烬,仿佛这样做就能消灭他们亲密美好的事实。
木雕,刺绣,这本手册几乎完完全全描绘出了一副岁月静好,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惬意生活。
一人雕木一人刺绣,共同开一家铺子,赚很多钱,有丰富而充盈的衣饰,住漂亮而舒适的宅院,非常普通却充满了爱的愿望。
她在手册上反复写着以后的场景,如今隔着纸张和墨笔都能感受得到那种强烈浓郁的感情。
上面不是没有他的名字,寥寥几句,魏濯二字,跟程二哥哥的称呼相比,狼狈地不成样子,简短的一个名字,大概是这些话中最冷漠的字眼了。
程二哥哥是她无比欢喜的将来,而魏濯,是她极其厌恶且急于抛弃远离的现在。
她在拼尽一切地想要离开自己。
魏濯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小姑娘也用这种方式写下过对他的不满,那时称呼他为恶犬,字里行间都是控诉和不满。
现在看来,就连恶犬,都比魏濯二字要有感情地多。
他揉了揉额角,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锁进柜子深处。
第二日,第二日,阮阮从软绵绵的床铺上醒来,她忽觉身下多了几层毛绒毯,昨天晚上是硬忍着眼泪睡着的,眼眶模糊,意识也不清不楚,并没有发现这些细小的变化。
她闭着眼睛,任由脑海中的回忆一帧一帧地闪着,魏濯听闻她质问的时候,那种轻描淡写的神情,冷淡敷衍的语气,总是挥之不去,就像是在听一则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对,在他那里,自己不过是个可以愚弄的小宫女,跟一只小狗小猫小白兔一样,随意糊弄,什么软禁蓝初云,什么架空蓝相,都是假的,明明他们快活得很。
阮阮拿起枕边的铜镜,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指尖轻轻一碰疼意就蔓延开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聪慧的才女,可也容不得魏濯把她当成傻子一样戏弄,指不定自己被他在暗中笑话过多少次。
为什么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一本正经的外表欺骗,以前是,现在也是。她侧过头去,拿着锦帕捂住眼睛,不一会儿,锦帕便湿透了,锦被之下是不断颤窣的身体。
门外是阿才的敲门声:“阮姑娘,皇上命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鹿梨浆,起床了吗?”
“我不饿。”
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阿才摇摇头,劝道:“姑娘,咱们都是来伺候皇上的,虽然比其他宫的下人高上一等,但脾气对外发发也就罢了,你怎么还跟皇上闹别扭呢?我看皇上心情也不好,你还是快快起床冲他认个错吧,免得惹下祸端。”
阮阮没说话。
阿才继续劝:“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姑姑考虑啊,司制坊是多少人眼中的大肥肉啊,你姑姑三天两头往宫外跑,已经惹得很多人不快了,万一你被逐出景霆殿了,我看她掌事的位子也保不住。”
徐姑姑她……不知徐姑姑现在怎么样了。
阮阮蒙住头,躲避门外呱噪的劝解,随后又冲门缝仍了个暖手炉,耳边才得以清净。
阿才一连来去了许多次,都没能进这扇门,倒是里面不知往门上扔了多少东西来泄愤。
魏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看着垂头丧气回来的阿才,问:“她吃了没有?”
“吃了几块小点心,其他一概没动。”
魏濯转身就往那间房走,敲了两下门:“把门打开,出来吃东西。”
随后不知是什么东西扔到了门框上,发出很大的闷响声,魏濯脸色铁青,他身边的阿才瑟瑟发抖,往后连退几步,他能感受到主子怒火已经达到捏死人的地步了。
果然,下一刻魏濯便踹开了房门,这声音比刚才的更为猛烈,他走进门,冷冷地看了眼满地的碎屑,“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谁都不愿意,”
床上的人蜷了一下身子,明显是被声响吓了一跳,随后把自己裹得更紧。
他沉默一会儿,压着情绪缓声说:“蓝初云和魏映仪是旧识,如果不是她反而是别人发现的话,事情早就传遍京城了,还好封锁地及时,目前只有少数人知道,你能不能起来听一听实情?”
阮阮只发出了一丝轻微的抽泣声。
魏濯心里一紧,想要掀开她的防护罩,奈何她在下面还用着力,以至于动作稍稍有些粗暴,直接扯开了被子。
阮阮看着被角刮破的手指,上面已经渗出血,她收起掌心,抬眸看向魏濯,语气出人意料地冷静:“实情是什么?”
“实情是……”魏濯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眸,心头一震,语气不由得软下来,“我们先去吃饭,再说别的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看到魏濯明显松掉一口气。
桌前,魏濯不断地往盘中夹菜,极尽耐心地哄她吃饭:“饿了一天了,多吃些。”
即便面前的人已经表现地非常温柔了,阮阮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微不可察的烦躁,她筷子在在碗中搅了几下,“你不喜欢我,放我离开便是。”
魏濯没说话,仍旧温和地帮她布菜,只是眼神暗了下来。
她继续道:“蓝家起码是朝中权臣,让他们家女儿进宫做宫女确实是一件非常没面子的事。”
魏濯顿了顿,“如果你喜欢,可以让她进宫。”
“从名门闺秀沦为宫女,多委屈啊,一定会有不少人看她笑话的。”阮阮扭头跟他对视,“而且你也会心疼。”
“反正前朝有不少人劝你选妃,不如就封她为蓝贵妃,”她看着明显生出怒意的眼眸,笑了笑:“封为贵妃你也心疼吗?哦,对,差点忘了你们二人情比金坚,要不就立她为皇后。”
第73章
炉鼎内燃着的香闪出一点细微的星火,最后一截也化为灰烬,待到烟雾散尽,魏濯的眼神才从她脸上移开,“皇后只有九公主一人,你说的贵妃贵嫔们,后宫都不会有。”
阮阮蹙起了眉,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魏濯不着边际地道:“蓝初云既不是魏姝仪,又不叫魏阮阮,尚且不够做皇后的资格。”
他稍稍挑了一下眉,“你似乎很介意我与她的关系?”
阮阮此刻还在回味他上一句话的意思,心猛然空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眼魏濯一本正经的脸,应该是不经意间说错话了,否则怎么会这般坦然。
魏濯没有得到回应,继续试探着问:“是不是刚才在说气话,其实你并非想让她进宫当贵妃当皇后?”
她抿住唇,如魏濯期待的那样,点了点头:“当然不想她当皇后。”
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想让她当宫女。”
魏濯颔首,把她这两日所有的胡闹都默认为吃醋,沉郁的眼神清明了几分:“你说。”
“其实景霆殿对下人的待遇很好,蓝小姐过来当宫女好像也没那么委屈,让她来顶替我的位子,是件最好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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