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此同时康跃在冠城也闹了个底朝天,他们在来之前都已经查明了,剩下的只是趁其不备动手拿下。
杨时毅坐镇境州,安排调换境州全境可用的官吏人手等,这会儿便看出了内阁首辅的通天之能,通常要用半月才能完成的人员调度,他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安排的妥妥当当,有效地把对地方的影响降到最低。
康跃在旁也看的甚是佩服,毕竟康跃身为北镇抚司的人,若说追缉囚犯等自然是好手,可处理后事却跟他们不相干,尤其是这些繁琐详细的官职升迁调任等,此刻也才明白赵世禛为何要让杨时毅过来。
可是康跃见杨时毅有条不紊地调度地方官员,心里却又不禁有些猜忌:如此一来岂不是这两地的人都成了杨时毅的?首辅大人在朝廷中的势力越发的就……
两人离开境州回京覆命的路上,康跃不禁问起来:“杨大人处置境州冠城等地方官员,任用谁,罢黜谁,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果然不愧是本朝首辅大人,下官甚是佩服。”
杨时毅瞥他一眼,淡淡道:“康指挥使过誉了。罢黜谁或者砍谁的脑袋,不仅我清楚,指挥使自然也心知肚明,那般般件件的罪责,镇抚司的薄子上不是记得很清楚么。”
康跃笑了笑:“这也是下官们该尽的职责。”
“听人说了,镇抚司的簿子上有百官的品行,官绩,甚至内宅家人之时,”杨时毅道:“那不知关于杨某人,都记了些什么?”
康跃心头一动,呵呵笑道:“这不过是传言而已。何况调查罪行擒拿蠹虫虽是我等该尽的,可毕竟知人善用,可以举荐贤良之臣为朝廷效命,才是真本事。”
杨时毅并没追问,只道:“这次境州之行,我所任用的官员里,至少三成是弘文馆出来的,指挥使应当知道吧。”
康跃转头:“杨大人的意思是?”
杨时毅道:“皇上在任太子的时候亲领弘文馆,这些人虽是经过我的手,实际上他们是谁的人,你自然清楚。”
康跃眉峰一蹙:“难道、难道调派这些人是皇上的意思?”
杨时毅道:“他们都是皇上看重的人,把他们安放在这危难之地,也是一种历练,若是能够做的出类拔萃,将来他们都是皇上得力的嫡系。”
康跃咽了口唾沫:“皇上是亲自跟杨大人说过呢,还是……”
杨时毅不动声色道:“做臣子的,又何必等皇上表明心意,自然要急人君之所急。”
康跃听到这里,心服口服,不由仰头一笑:“杨大人果然不愧是杨大人,也不负皇上对您一片心意啊。”
杨时毅听到这里,眉峰微动:“皇上的心意?”
康跃张了张口,自知失言,便笑道:“呃,下官的意思是说,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君之视臣如手足……”
杨时毅扬眉,淡淡地说道:“是啊,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只可惜,我跟皇上应该到不了这般亲密地步。”
康跃眉心皱蹙:“杨大人何出此言。”
杨时毅垂眸道:“一言难尽。”
康跃瞥着他,半晌终于正色道:“杨大人,有些话下官不便多嘴,只是您一定得清楚,皇上丝毫不负杨大人您。”
杨时毅转头,以杨时毅的为人,自然听得出康跃话里有话。
可到底是什么,又不便乱猜。
队伍过鹊县的时候正是天黑,康跃早命人先到安排了下榻之处。
倒是没有惊动地方,只找了个僻静的小客栈,杨时毅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这一趟出京,劳心劳力,如今事情已了,未免有些劳乏,便染了小疾。
到客栈里安歇了,康跃吩咐去找两个地方大夫过来给杨时毅诊看。
杨时毅本不想麻烦,只是也不愿意开口,就任由他去了。
他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道:“父、父亲。”
杨时毅皱眉,睁开双眼,却见灯光幽暗,有张脸孔近在眼前。
那人容貌消瘦,双眼带着泪光,却竟是他的儿子杨盤!
杨时毅一惊之下,困乏睡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赵一直都没有变过啊,他眼中心里从来都是小舒一只而已~
小舒对他也有相当的信任,早不是当初容易误会他的那只了~
第316章
杨时毅正在病中,才又初醒,一下子看到杨盤还以为是梦境之中。
但他毕竟不同于常人,很快就恢复了神智。
定睛看着跪在跟前的杨盤,杨时毅想到先前康跃跟自己说过的话——“皇上丝毫不负大人”。
当初杨盤出事又给人中途劫走,事情办得天衣无缝,就算杨时毅暗中命人调查此事,都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天底下除了镇抚司的锦衣卫行事,还有谁能做到这种缜密无漏的地步?还有谁能够比他的人更加高明精细?
所以当时杨时毅也曾一度暗中怀疑,一切乃是赵世禛谋划。
毕竟他心知肚明,赵世禛跟自己有心结的。
那雪夜宫中瑞景殿大火,赵世禛抱着阑珊转头看了他的那一眼。
凤眼寒烈。
那种眼神,杨时毅无法忘怀。
他甚至觉着当初若不是先帝就在身旁,赵世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动手。
以这位殿下狠绝果断的心性,不论对自己做出什么来,杨时毅也不会觉着意外。
加上杨盤被劫这件事里的确有镇抚司行事的影子,杨时毅自然而然认为,多半是赵世禛借此公报私仇。
因而就算是杨时毅,竟也没料到事情的真相却是如此。
那人……果然“不负”。
境州的事情解决之后,首辅杨时毅回京覆命。
乾清宫中,杨时毅向新帝禀奏过对于境州上下官员的升迁奖罚,以及百姓的安置等等详细后,内阁其他几位大人纷纷称赞。
不料就在这时候,杨时毅却又道:“微臣奉旨而出,如今幸不辱命,只是还另有一件事要请皇上恩准。”
众人均都看他,不知是何事。
赵世禛道:“杨爱卿请说。”
杨时毅垂眸,沉声道:“蒙先帝不弃,臣忝领内阁多年,身为百官之首,本该是朝臣楷模才对得起先帝信任以及皇上的重用,谁知犬子不教在前,门生纵罪在后,臣自诩丧德无能,已经没有颜面再厚颜忝列于朝臣之中,求皇上恩准,许臣致仕。”
此刻在场的便有内阁众位大臣,闻言均都震惊。
李尚书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他是要辞官,忙道:“杨大人!”
好不容易咽了口唾沫:“怎么突然、突然就……还请三思啊!”
杨时毅垂着眼皮,静静说道:“这当然不是一时冲动的想法,其实早在杨盤出事的时候,我就自觉愧为首辅,愧对明君了,先前境州事发,之所以主动请缨前往,也是想着为朝廷尽最后一分力,同时也弥补自己糊涂不察之罪过,如今幸而并未辜负皇恩,将境州的事情顺利完结了,也算是减轻了心底一二罪责,所以、才敢诚心恳求皇上,若许了微臣的恳求,让微臣离开朝中做个闲散游民,就是皇恩浩荡了。”
杨时毅说到最后便一撩官袍,跪了下去。
李尚书听他说的这样认真恳切,又跪地恳求,显然是动真格的了,越发情急而色变:“这、这……”
游尚书在旁道:“杨大人,令公子的事情早就过了,又何必又再提起?至于境州王湳,他虽是杨大人门下,但放出去多年,而且他也不是首恶,只能说是受了其他地头蛇的掣肘,是失察渎职之罪罢了,何况又是大人你亲自出面摆平了,若说杨大人的门生没有一万,也有数千,若人人出错都要杨大人跟着连坐,那该怎么算?连我们这些人也不敢保证自己的门下都是干净的。”
李尚书等忙道:“是是,就是这个道理。”
杨时毅摇头,依旧淡淡说道:“游大人所说虽有道理,但我毕竟是当朝首辅,比你们更应该严谨自律,何况更也可以借着此事,给百官一个警醒,告诉众人越是身居高位,越是不能疏忽怠慢,自我而起,若能让朝中风气一新,我退也是值得的。”
众人听了这话,踌躇着不便再说,就只都看向龙椅上的赵世禛。
却见新帝垂眸望着地上的杨时毅,黑色的纱制翼善冠,明黄袍子,越发显得眉目若画,贵气天生。
不知是不是登基之后历练的心性有所改变,原先那种锋利到令人无法直视的气质却收敛了许多,他的脸色沉静,凤眸之中光华流转,却又晦深如海,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只听赵世禛道:“杨爱卿不愧是内阁首辅,单单是这份觉悟,已经足以在百官之上。”
在场的几位大臣均都竖起耳朵,静静听着,知道杨时毅的去留就全在皇帝接下来的几句话了。
赵世禛站起身来,缓缓往前走了数步:“正如爱卿方才所说,你是先帝所选中的人,但同样,你也是朕所向来敬服的重臣,古人云,瑕不掩瑜,人无完人,杨爱卿自然也不是什么尽善尽美的人,若真的你是个无可挑剔的完人,那朕反而要怕了。”